澄心怀璧(三)
她对王煦说:“王公子不必当面开口,明日,在许府后山的抱雪草庐前,为虞愔画一幅画即可。”
许府曾为枢相府,永安年间,先皇重礼义,大战未起,国库充盈,便依山敕造了枢相府连同山后清凉避暑地,共计百亩。
彼时许安忧心朝政,觉得一间书室足矣,还曾上表言枢相府修造过于靡费。没想到改朝换代之后,后山成了他怡然自乐、颐养天年的地方。
他发妻已逝,一子远游,一女出嫁,多年前他便将后山开放,供建康城民宴饮集乐,略解他老无所依、空庭孤寂之殇。
也因此,许老枢相致仕多年,名望依然很好。
抱雪草庐建在后山一片璧湖之前,取“抱怨雪耻”之意,足见青年时壮志未酬。
草庐前湖光山色,湖面天光云影,最宜作画写生、挥洒胸臆。
虞愔让王煦将画址选在此地,一来便于引起许老注意,二来身临其境,思及旧情。画作本身就是怡冶性情、饱含情愫的事物。
不得不说,她在揣测人心这件事上,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性。
可看得太透,会不会凌高而不胜、渐渐无人相与共情了呢?
王煦铺陈生宣,打开画箱。
虞愔今日一袭雪衣,立在青峰湖影之前,宛若凌波仙子。
王煦不擅画人,更觉得即便是此中大家,也不敢妄然描绘她一分一毫的姿容。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虞愔的神气之清,早已超脱尘世之外。
让他觉得笔下挥洒自如的山水,此际也成了捆束她的尘网,山色蒙尘,黯然失色。
王煦画着画着,便闭了眼,面前雪衣遗世独,他看不见,笔下的山水愈发狂放,简直穷尽天地造化。
目不能视而心愈明,落笔如有神。
他不知提笔挥洒了多久,不辨日光,随心设色。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舒畅的喟叹:“好画啊,煦儿,你已能出师了。”
王煦收束最后一笔,缓缓睁开双眼,搁笔起身,向老师行拜礼:“学生不敢,学生永远是老师的学生。”
许安慈蔼的目光凝视他刚完成的画作,久不能移目。
画上的湖波与峰峦,是他在这后山之中相对数十年的旧景致。在王煦的画里,好似形神俱灭、万古成空之后,又重铸了一副天地清骨。
尺幅宣纸上,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观其画,却能进入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又一重境界。
造物之神奇,不及他画技,造物无情,又包容于他作画时的心境。
画上数点寒山、一殴碧水,忽然许安在湖边看到一片鹤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