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悲叹:“天子早已舍弃了虞氏将门,是我固执不肯放弃,到头来深负君恩,错上加错……”
他说话间背心一凉,又有利刃刺入,胸中生气,愈发泄了。
虞愔说:“若人人遭逢弃置便了断生念,那虞愔早已死在十一年前、药铺门前覆雪的石阶之上,今日,又有谁冒死携檄文前来救你们呢?”
言辞冷酷,手腕却绵绵加力。
只是她太孱弱,怎么也不可能拉起披甲挂胄的虞忌。
虞忌笑了一声,他五感渐失,其实感受不到那点绵薄的力量。通身只有蔓延无尽的疲惫和无孔不入的逆冷。
“虞愔,你不像绡儿,你像我。”
他拂去虞愔的手,身子骤然坠入崖底。
陈至捂住她的眼,飞身一跃,带着她跃上高崖。
厮杀声止歇,腥风不散。乌云积聚,酝酿着盛夏的雷鸣和暴雨。
虞愔望向天际浓云,心底缺失的那一块又扩出阙口,变成一个无底黑洞。
车辋辘辘,归去时,虞愔并陈至与虞臻同乘一舆,照料他的伤臂,一路无话。
唯闻豆雨敲击在车盖油毡之上,打出战时一般急促的鼓点。
战之殇,没有人愿意提及和回想。此去建康,路途迢迢,沿途的风雨,已经肆意摧折绿意盎然的木枝。
不知建康城里那些清俊的佳木,是否也能经风雨而不凋。
虞氏将门,如今已痛失武艺傍身的砥柱,虞家枪从今绝迹。
她不知再度踏入朱门,该如何面对虞瑾。松柏掩映间的祠堂里,供奉虞氏满门忠烈之牌位,如今又要新添一块。
昨日激战,避敌匆忙,他们连虞忌的尸身也没能寻回。百年后青山埋骨,愿此地仍为大齐山河,化清民泰。
她若有幸,再来祭奠。
马车回到建康后,大将军府满门缟素。因虞忌之尸骨未随车同归故里,便只建白旌无旒,亦不设祭,只命人提麈尾登屋复魂。
虞瑾乍闻噩耗,又见长兄伤臂复发,沿途医治不及,一条右臂从此废了。重击之下她双目枯涩、胸口气窒,樱唇僵硬地翕张了两下,眼眶中忽有黏腻湿热的液体流淌而出,滴落于手背上,竟是血。
直到虞臻用左臂将她揽入怀中,隔着铁甲,仍能感受到虞瑾浑身剧烈的痉挛。他沉声说:“瑾儿,爹爹去了,长兄如父,往后,哥哥照顾你。”
“大兄!”虞瑾将螓首埋进虞臻肩窝,顾不得坚硬的鳞甲硌痛她细腻的皮肤,她至此时方大声恸哭,泪水混着血水沿颌角流进颈子里。
暑热加上一路舟车颠簸,虞愔已然有些脑仁发痛,再听闻虞瑾歇斯底里的恸哭,胸中没来由地一阵烦恶。
她径自依治丧之礼,取一把素琴张于灵座,抚琴弹奏《九歌》与《招魂》。
清婉的琴音里,她思绪渐凝,一路思索的问题破开迷雾,露出经纬之间控局者用意极深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