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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愔在树阴下坐了好一阵,遍体生凉。周遭也有一同休息的贵女们,三两成聚,闲话闺中趣事、胭脂水粉。
她因与建康城中的贵女们不甚相熟,也不喜言谈,便独处一隅。看杨絮漫天的时节,山花春草,随风摇曳,絮绒粘连在她素无钗环的青丝之际,只似墨潭间生出虚无缥缈的昙华。
虞愔褪去轻裘,见围场中有几匹骏马驰回,是几位勋贵世家的公子。跑了一早上马,人人皆大汗淋漓,肩胛处汗水湿透春衫。
几人下马来荫棚中取水囊,累极的身躯席地瘫坐,举水囊猛饮,歇息了一阵缓过劲来,才起身将马尾后兜袋中的猎物取出点数,彼此嬉笑打趣。
虞愔见不过是几只山鸡兔子,也令这几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累成这样,可见平日里疏于锻炼,今日春搜也算拼尽浑身之力了。
这时虞瑾亦打马归来,劲装高髻,眉心却贴一花钿,于额首明朗处平添一丝妩媚。
她马后兜袋中的猎物比那三位贵公子的加起来还要多,朝地下一掷,发出肉/体钝重沉闷的响声,足见其身为将军府嫡女的功力和手段。
虞瑾鬓丝不乱,猎装亦整,麂皮长裙下一双马靴,十足的巾帼英姿。行经那几名公子身前,如长空丸日般耀人眼目,顿时令几人相形见绌,暗暗与她隔开距离。
虞瑾捉起水囊,饮了一口。举目见草毯茵席上繁花缀蕊般,满是娇柔贵女们裙裾披帛的香影。东席沈贵妃逗宠一般戏玩本该致驱驰之力的马儿,她大为不喜,柳眉微蹙。
目光扫过,见西席一隅虞愔悄然静坐。然她与虞愔颇多隔阂,虽为姐妹,实则疏离,便蹙着眉,自顾寻了东西之间人稀清静的一处,坐下歇息。
甫一坐下,鼻息间风浮腻香,罗帕扑蝶,环佩叮当,真是蜂飞蝶惹,添香太盛,扰人心乱。
虞瑾偏过头,忽然席间贵女们嬉笑玩闹之声停了一瞬,转为私私窃窃的莺声燕语,掩唇娇笑之声透着闺阁女子的羞怯。
虞瑾擡眸,见面前一匹乌骓马踏草行过,马上之人的玉衫为浓墨相衬,愈发清透。
四月天里,和风春草浓淡得宜地描摹他清淡疏朗的气质,和那些骑射归来汗透衣襟的人不同,他的春衫是干燥的,縠纱大袖没有一丝褶皱。马尾垂坠的兜袋里空无一物,奇怪的是,并不会让人因此看轻他。
他仿佛只是个看客,打马经过,若风起涟漪,轻易便惊了女子们的心。
这若放在往日,不只要有多少贵女丢帕掷果,为博南公子一顾。只是今时南家失势,她们也多得长辈教导,不可再同南氏瓜葛,以免惹祸上身。
所以贵女们才只敢私下议论,偷瞧公子玉容,纵然心里千般躁痒,也无一人敢行孟浪之举,上前将南公子邀入席中。
他于是孤独地从茵席前行过,下马,收弓,行止温雅。箭筒中的箭支饱满的未曾消耗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