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黑得早,她出了小区大门,天已是静谧幽深的蓝,昏黄的路灯亮着,人影车流各自穿梭,热闹中,她却从没觉得离这个世界这么远,这么抽离。
等她四十分钟后出了地铁,天已经全黑了,周煜公寓楼下的大堂越发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请把这个转交给3208的住客。”
她撇下那张票就想走,前台的小姐却叫住她:“不好意思女士,我们只能代保存客人的包裹,不能帮忙转交私人物件。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帮您与3208的客人联络……”
“那算了。”万静纯打断她,拿走了票,“不用了,谢谢。”
她重新撞入夜晚的城市灯火中,在晚高峰的地铁中被挤得东倒西歪,回了轮胎厂宿舍。
刚要进小区门口,视线一晃,被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刺了一下。
她劝自己好车就那么些,撞了款式也正常,可还是下意识去看车牌号——
就是周煜的车。
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车停在了她家小区门口。
万静纯脚步一顿,隔着挡风玻璃,往驾驶位看去。
可惜反光严重,玻璃后又漆黑一片,不知道那里是否真的坐着她不愿靠近,又忍不住要靠近的人。
她攥紧拳走过去,目不斜视,把票夹在了雨刷器上,转身走了。反正冬天风大,吹走就算了,看老天安排吧。
周煜没想听天由命。
他很快下了车,没有叫她,只是狠狠摔上车门。
他知道万静纯不是聋子,听得见。
可她还是没回头,甚至步子迈得更大了。
他这才带了几分恼怒,喊了一句:“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终于,万静纯脚步一顿:“没有了。”
她没有回头看,越走越快。明天就是演奏会了,傻子才回头看。
周煜没有追,僵直站在原地,心被一团乱麻的情绪裹着。好半天,他才转身从雨刷器上取下那张纸条。
是她的演奏会的票。
哦。
这解释倒有意思。
他在指间摩挲着那张纸,铁青着脸,摁下个电话:“你有空吗?我们面谈。”
——
科创园3号大楼,星誉娱乐经纪部副总监郑笛的办公室来了位稀客。
郑笛扶了扶眼镜掩饰震惊,请他在沙发上坐下。
虽然周煜打过电话了,但郑笛还是被他吓了一大跳。
他本来就不是阳光开朗的气质,现在更是前所未有的阴郁。
也说不上来五官身材哪里变了,就是这人好像刚从鬼门关放出来似的,没了活人气息,周身都是寒意。
给他倒茶的间隙,郑笛才反应过来:
该不会是他们吵架了吧?
这几天,万静纯的违和细节总算串联起来,有了合理解释。
她心悬起几分,把茶杯往他面前轻轻一放,在他对面落座:“有什么事吗?”
“你们逼她参加的?”
周煜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这她自己的决定。”郑笛微微一笑,“她参加鲁本斯或综艺,我们都能有所收获,不至于逼她一定选哪一个。”
周煜听完,冷冷盯着郑笛:“她犯傻,你们也不聪明。这种节目不过是打着古典乐的旗号,玩娱乐圈那套。”
郑笛一耸肩:“确实是。”
周煜:“她进去了怎么全身而退?你们没有替她想过?”
郑笛:“她不需要全身而退,她大可以越爬越高,名利双收。有问题吗?”
周煜也笑了。
“好,好。”他点点头,觉得白来一趟,起身想走,“那我就祝她越爬越高,名利双收。”
郑笛语气软了些,也无奈站起来:“周煜,静纯她和你不一样,不能跟你走同样的发展路线。但我们都知道,她和你一样热爱钢琴。”
“热爱?”周煜笑着摇了摇头,“那也离被磨灭不远了。”
“你不应该怀疑她。”
郑笛的语气一瞬间冷了。
“你不因为别的,因为这个和她吵架……”郑笛想了想,重新坐下,笑了笑,“你找死吗?”
办公室里暖气很足,郑笛的话却像盆冰水,霎时浇得周煜刺骨地痛。
他偃旗息鼓,郑笛讲话便更不客气:“她说想通过综艺解决留学费用和她的家庭问题,也希望我们同意她跟你去留学,期间会努力兼顾跟我们的合约。”
周煜脸色难看几分:“我知道。”
“你看,我们商量的都是这些。综艺怎么宣传,弹什么曲目合适,要去留学,文书语言成绩怎么准备,工作怎么安排,都是很务实的细枝末节。”郑笛顿了顿,给周煜当头一击,“我们从来没有上升到怀疑过她的热爱。”
“如果不是公司不允许,我挺想给你看看她的背调资料。”郑笛彻底掌握局面,“不过你应该更清楚吧?她家里、她哥哥,那么惨,她连个音乐类的本科学位都没有,还是选择回来赌一把。她压力有多大,你不清楚?”
周煜面色更加惨白了几分。
“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郑笛以退为进,点点头,“能在低落痛苦时清醒,未必不会迷失在荣华富贵里。谁知道呢?对吧。”
“其实放弃鲁本斯,她也很纠结遗憾,承受了很多非议。”郑笛起身要送客,“如果连你也质疑她,对她的具体处境视若无睹,不相信她的选择,就趁早滚蛋吧,你们不合适。”
郑笛声调细软,却字字诛心,仿佛凌空抽了周煜一巴掌。
这场兴师问罪最终以郑笛大获全胜为结局。
郑笛客气送他进了电梯,看了眼他面如死灰的状态,想了想,还是启声:“她个人演奏会就是明天了,希望你不要拿这些事影响她。”
电梯门关上前,周煜已经彻底没了来时的气焰。
“好。”
他回到车里,呆坐了一阵才开走。在快环路绕了几圈,却没回自己公寓,又开进了轮胎厂宿舍,下车擡头看去。
寒夜里星光依稀,万静纯的窗口已经黑了。
他把躯体倚在车门上,让灵魂漂上去敲开她的门,告诉她是他脑子抽了是他疯了。
可有郑笛那番警告,他连虚幻的灵魂也只敢驻足在她门外,不敢打扰。
一窗之隔的万静纯很早就睡下了。
她有意给自己预留一些失眠的余裕,幸好,可能是终于把票给了出去,梦里很安稳。
可醒来后,现实变得惊天动地。
工作群疯狂刷屏,媒体的新闻头条和郑笛的电话交错涌来。
“逸仙礼堂突发大火三名装修工人轻伤”。
万静纯捏着手机,瞪圆了眼,残存的困意被吓得无影无踪。
命运又一次开了个恶俗玩笑。她堪比出道公演的第一场个人演奏会,在临开演不到十二个小时,场地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