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静纯还是抓起遥控器,飞速对准了电视。妈妈已挡在了电视前,怒目指着哥哥:“洗手了吗?去洗了手再剥。”
“知道知道。”万秀俊忙不叠应了,往厨房走去。
万静纯终于换好了台。一家人吃着清甜的柚子,看着电视的相声综艺,被逗得连连发笑。
可万静纯却有点心不在焉。
因为换台的小插曲,周煜的一小块碎片,又横飞进大脑,扎得她血肉淋漓,隐隐作痛。
她敷衍地跟着哈哈笑,余光偶然瞥见妈妈捧着一小块柚子发着呆。
到第二天要回校,她才得知是为什么。
她的车次时间早,丘莞特意请了一个小时假要去送她,还非要让她带上两罐从店里新鲜现做的草莓酱。
她就爱吃酸甜口的东西,可惜一罐太贵,高三时,偶尔剩点临期的,丘莞才从店里拿些回来。
万静纯推辞:“带一罐就好。留一罐在家里,你们吃。”
丘莞还是一个劲往行李箱塞:“我们随时能买,你那没有。下次回来得中秋节了吧。”
“不知道呢。”万静纯只好留下,“我一有假期就争取回家!”
“也别老是请假,容易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丘莞嘱咐。
“妈,你自己还不是请假溜出来。”万静纯损她。
“你跟我这个打零工的怎么一样呢?”万妈妈道,“老师是个好工作呀。好好干,我们也不求你赚大钱,生活得安安稳稳就可以了。”
之后万静纯乖得多,妈妈说什么都听着,嗯嗯点头,百依百顺。
快要刷身份证进站,万静纯才图穷匕见:“妈,昨晚电视是怎么回事?”
“电视?”丘莞反应过来,脸色一沉,“没什么事。”
万静纯直觉果然没错:“你记得这么清楚,还说没事?”
“哎呀,一些旧事,都过去了。”丘莞敷衍,“快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上班了。”
“我不着急,还有半小时才开车。”万静纯撒开行李箱的扶杆,一副不说就走的架势。
“唉,你这……”丘莞无奈得直跺脚。
万静纯仍是驻足原地,沉默地听她劝。
僵持不下,丘莞上班快迟到,还被万静纯抓着不放,只好小声道来:“你当时高三在学校,不知道这些。电视上那个男的,叫舒什么,是个建筑集团的董事长。你哥出事的工地,就是他们集团的。后来,他还带了一群集团干部过来看望过我们,谈赔偿的事,打过些交道。都过去了。昨天你哥生日,我怕他看了又想起以前那些事扫兴嘛,才让你换台。没什么事啊,别往心里去。”
万静纯眨了眨眼,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好。”
“我走了,回去上班了。到学校跟我们都说一声,别老忘,也别瞎想这些事。”丘莞嘱咐完,拍拍她,“快进去吧。”
万静纯不记得怎么和妈妈道的别,怎么就进了站,过了安检,坐在候车厅里。
眼前行人来往匆匆,她缩在角落,如石雕一般静坐沉默,面无表情。
不关心车什么时候开,不关心自己要去哪。
哥哥越来越好,债也肯定有一天能还清的。她可以毕业挣钱。
好像一切都过去了,可她还是想傻子一样气不过,耿耿于怀,打开手机,搜了那条新闻出来看。
新闻开头,先是两人合作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一双钢琴组曲》《第二双钢琴组曲》精彩片段,然后是舒婕站在台下的采访。
记者:“首场公演结束了,心情怎么样?”
舒婕:“哇,我真的很紧张很紧张,但是从观众反应来看,我的表演还行,哈哈。现在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但还是很兴奋。”
记者:“第二场公演已经官宣在兴源市大剧院举办,回到家乡演出,会有什么特别福利吗?”
舒婕:“悄悄剧透,我的独奏曲目会变,大家敬请期待哦。”
记者:“听说今天父母也来了,会不会觉得压力更大?”
舒婕:“不会不会,他们就在观众席那边。我爸爸很好笑,听说我很紧张,一直在后台跟我说冷笑话。”
摄影师及时把镜头转给了舒婕的爸爸。
原来,只是个匆匆几秒的镜头,却也让妈妈如临大敌。
万静纯全身像是被什么疯狂狠击着,疼痛难挨。
记者:“除了二重奏公演,接下来还有什么公开活动吗?”
舒婕:“嗯,其实我打算冲击即将在五月举行的泽厚杯。这是国内非常高规格的钢琴赛事,大家为我加油吧!”
舒婕的采访到此结束,进入周煜的部分。
记者:“和同门师妹的合作过程中有什么趣事吗?”
周煜:“没有。”
记者:“今晚演出的曲目里最喜欢哪首?”
周煜:“都喜欢。”
记者:“这是你首次二重奏表演,许若兰老师有给你什么建议吗?”
周煜:“她祝我一切顺利。”
记者:“你的第二张录音专辑发行在即,有什么想对乐迷说的吗?”
周煜:“谢谢。”
非常失败的采访翻车现场。
弹幕飘过几行“果然是煜神”“您的记者已逐渐去世”“哈哈哈哈这能播?”“不建议普通人这么装逼”。
看得出剪辑师也很无奈,新闻最后,只得以两人的返场曲目,莫扎特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作为结尾。
万静纯反复把进度条拖回最开始,一帧帧细看着这上面出现过的人。
也没有哪个坏得十恶不赦,可她就是无法接受造化弄人这种鬼话。
以及他们的笑脸。
检票口开始播放广播:“由兴源站前往霖安方向的K3923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
她还是在循环着这条新闻视频。
莫扎特的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她和郑笛弹过的曲目。
那时不知天高地厚,整天和好朋友嬉笑打骂,喜欢的人好像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因而黑白的谱子和琴键,都像附着一层梦幻的颜色。
如今再听,却已是不同的心境。
“由兴源站前往霖安方向的K3923次列车已经停止检票……”
检票口的铁闸门在滴滴滴的警报声中落下。
她关掉视频,把车票改签去了枫林市。平静,果断,一如当年决定再也不弹琴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