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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短信(2 / 2)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蠢了,最好不再问这么蠢的问题。

尽管有医保和保险,需要自费的部分,还是把万家积蓄掏空了,还欠了医院一大笔。

更麻烦的是,万秀俊四肢恢复了知觉,上半身逐渐能正常活动,却时常全身疼痛,下半身无法站立行走跑跳。

医生建议他们留在兴源市,转到运动康复科,至少费用公道,还可以继续走学校的医保。待情况好转,至少恢复到生活可以自理再出院。

出院后,也还要定期复健,保证效果,视具体情况而定,时间可能长达几个月,甚至几年,或者终生。

回枫林当然也可以。仁爱医院的康复科也是全国顶尖,但私立医院,费用高昂。

留给万家的路很明显。一家人很快就决定把枫林的店面转手,搬到兴源。

临搬家前一天中午,爸妈去打饭吃,又剩万静纯跟哥哥留在病房里。

万秀俊努力仰了仰头,突然道:“对不起。”

万静纯忙着收拾床头柜上的杂物,好腾出地方摆饭菜:“你脑子坏了?莫名其妙。”

万秀俊没跟她嬉皮笑脸:“我还是想站起来。”

“你当然得站起来啦,不然谁贴春联。”万静纯不当一回事,一拍他被子,气得发笑。

实则她自己知道,她因想象着被子底下那两条萎缩得像竹竿的腿,想象脚手架的钢筋打在头上一瞬会有多疼,心底的恐惧和痛苦疯狂蔓延着。

万秀俊嘱咐她,搬家的时候别落下教材和书,好好准备高考。

万静纯怼他一句你那堆情书我也给你带上吧,总算把万秀俊恶心得闭上嘴。

爸妈也打饭回来,额外又买了份四季豆炒腊肉。可惜有点咸。

万静纯老实吃着,这回没有哭。

搬家的事很快处理妥当。枫林那边,村东边开果蔬店的李伯伯,接了万家剩下的存货。房子剩下的租约转给了韩老板,据说他想开个卖烧烤的棋牌室,冰库正好可以囤冻肉。

王爷爷收留了老财,养在小卖部,抓抓老鼠也好。

臻嘉艺中的校领导听了万静纯的家庭变故,没好追究助学金计划的违约金,只是不断劝她慎重考虑。

但万静纯坐在黄校长的沙发上,面色平静,油盐不进。

转学手续拖了几天,离开枫林的时刻很快就到。

万秀俊在村里的好哥们唐必强,自告奋勇把他家一辆二手面包车开了来,要帮他们搬家。

唐必强又带了一帮小弟来帮忙收拾。万静纯还在磨磨蹭蹭收拾从学校琴房拿回来的东西,一转眼,外面已经清空了。

住了八九年的痕迹都没有了。

她呆滞了几秒,最后只是把那本《钢琴简易教程》塞进了自己的编织袋里,走出了这幢生活了好久的自建房。

明明又挤又小,一到雨天还总是一股霉味,此刻望着门口带不走的那盆铁树,鼻子还是莫名酸了。

“万静纯。”艾迪揣着手站在不远处树荫下,见她出来,打了个招呼。

“艾迪?”万静纯努力扬起个笑,“你来干嘛?我在你那里的练琴卡早用完了。”

“我来送你的。”艾迪总算舍得走到大太阳底下,眯着眼,抢过她的编织袋拎着,“东西挺轻啊?”

“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些书。”

“什么书?”

“教科书,高三要用的。”

“行,考个好大学啊。”艾迪点点头,“哎,我们琴行以前一学生,是个大学霸,听说去年考了个985,谢师宴摆了好几桌!我看,你也行!”

“好,我努力!”万静纯恍惚间,又笑了下:“先走了,有空来看你。”

艾迪扑哧一声,像是被她这句故作成熟的“有空来看你”逗乐了。

他又说:“去吧,也帮我鼓励鼓励你哥,祝他早日康复。”

“你和他很熟啊?”万静纯嫌他客套,也扑哧一声。

“那当然啦,你初中那阵,练琴练到忘记回家吃饭,你哥来找你,又不忍心打断,就穿着个大大的校服,在门口那小窗,站着悄悄看。”艾迪叹了口气,从褂子口袋掏出个红包给万静纯,“哎呀,一晃眼,你们都长高长大啦。拿着,一点心意。”

“不要。”万静纯推走,眼眶又泛起些酸涩,“不用啦。”

“哎,我给你哥哥的,又不是给你的。”艾迪又塞回来,板起脸,“拿着拿着,你们家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点算什么。”

万静纯想了想,还是无声接过了。

艾迪也没再说话,只是拍拍她的肩,在窗外微微擡了擡手,送走了他们的车。

唐必强发动车,把这座潮湿青绿的小城甩在身后,上了高速。

面包车烟味重,又颠得厉害,唐必强还挺抱歉:“不好意思,条件有限,这车是我爸买的,平时他上门帮人开锁,就开这车去。还真没跑过这么远。”

万静纯晕得眯起眼:“没有没有,是我们家麻烦你了。”

“不麻烦。”唐必强忍住不抽烟,靠聊天提神。从万秀俊怎么在他被霸凌时从天而降救了他讲起,到中考时万秀俊怎么劝他好好读书,再到万秀俊教他钓鱼、带他认识一帮好兄弟、新朋友,絮絮叨叨。

“他是好人啊。”唐必强恨恨道,“好人没好报,老天真不公平!”

万静纯没再讲话,头突突地痛了起来。老天没有不公平,都是她害的,害得哥哥饿着肚子在琴室门口等她回家吃饭,这么要强的人,教训小混混、保护弱小的人,却在尘土飞扬的工地被钢筋砸成残废。

都是因为她。

车终于在万家灯火亮起时,驶进兴源的铁路小区。

道路拥挤,居民行色匆匆,唐必强帮忙卸了东西,老半天才倒好车。

万静纯突然想:“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见我哥一面。他就在这附近的人民医院。”

唐必强吐了口烟,答得干脆:“不了,我爸还催我回去呢。等他站起来了,我们再喝酒庆祝。”

“也好。”万静纯点点头,挤出些气势,“他肯定会站起来的。”

唐必强笑得咧出一口牙:“保重啊妹妹!跟你哥说一声,我来过了,我们都等着他。”

“谢谢你。路上小心。”

万静纯一直挥手,挥到车灯都看不见了,也没有停下,像个滑稽的招财猫,脑袋犯晕,耳畔回响着那句:好人没好报。

铁路小区离医院近,又房龄老,算是这片的租房价格洼地,可万家也还是只能租得起两房一厅。

搬家第一晚,草草安顿下来,已是万籁俱寂。

万秀俊还没出院,万静纯先暂时占了一间房。她关上门,摸出那台旧手机,给周煜发消息。

她掐指算了算,他那边应该刚好傍晚。可能他又在吃那些黄的绿的诡异食物?以后没有她听他抱怨,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难过也没什么。总会好的。

“别再来找我。我不考霖音,也不弹钢琴了。你出国吧,还来得及。”

她拍下那张夹在《简易钢琴教程》里的国王牌,和短信一并发了出去。

拉黑了周煜的号码后,她在微凉的水泥地上缩成一团,找不到心跳。

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万静纯捏着那张牌,任由不解和悔恨灌满眼底。

哭到分不清眼泪到底为父母,为哥哥,为周煜,为钢琴,还是为自己而流后,太阳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