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往事
后来,在和万静纯的往事中,周煜第一次学到什么叫盛极必衰。
他像一个在台风即将登陆的傍晚,还有心情欣赏晚霞的傻子。矫揉造作,愚不可及,全然不知道风暴将至,没有察觉早已被命运和她玩弄于指尖。
那个暑假,万静纯如愿在期末考赢了他。她有事没事就要发短信,炫耀兼骚扰他一番。
[你好我的手下败将。艺考的奏鸣曲你选了什么?]
[练习曲呢?]
[巴赫的赋格呢?]
[我练了几个贝多芬的乐章,总觉得不够好。]
[老师说我唱歌很好听,可是半音有一点点不准。我该不会挂在三试吧?]
[我明天要六点五十九分起床。太了不起了。]
[比你早一分钟也是早OK?]
[李斯特为什么要写十一度音,手大而已,有必要这么秀吗。]
[你在干什么?]
……
他和许若兰心照不宣地搁置了关于前途的争端。
许若兰没明确反对他参加高考,他也顺从去了柏林,参加许若兰安排的暑期集训课。
隔着时差和课程,他总是错过她很多条消息。
[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他打了很多字,最后又只删得只剩这一句。
[那我以后不发了。]
那头万静纯似乎是失望,又像是不满。
他又只好逐条回复:[莫扎特呢?你不是喜欢吗。][发挥出你在广场唱歌的实力的话,问题不大。][你本来就比我快六个小时,白痴。][弹不了就换成琶音。][我弹得了,别羡慕我。][我还能干什么?我在回复你。]
一切都非常顺利,水到渠成,甚至……甜蜜。
如果可以这么形容的话。
他在人群中牵起她的手,在公交车后排偷偷亲吻她,每天早上不用闹钟叫醒,先去看她发的消息。
他们会继续争无聊的胜负,考上霖音,有更大的舞台,才华会被更多人看见。
或者无论舞台大小,有没有被看见,她都会一直在他身边,在雪夜吃冰淇淋,说无聊的废话,拍搞笑的照片,逗他开心。
他会一直开心下去。
他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能猜测,大概世间万物盛极必衰,人和人之间亦如是。
也可能是他集训太累,变得太迟钝,所以没有发现,万静纯好像渐渐地,有一段时间没怎么给他发过消息了。
所以也没有发现,她是骗子,混球,人渣。变脸比翻谱还快,根本不值得他牺牲更好的前途换一时肤浅的心动。
所以更没有发现,许若兰骂得没错。他软弱,愚蠢,轻佻。被她几句俏皮话,几出新鲜玩意儿,蛊惑得神智不清,大逆不道,竟然把音乐和钢琴置于她之下。
那条短信发来时,他还以为她又在恶搞。
“别再来找我。我不考霖音,也不弹钢琴了。你出国吧,还来得及。”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张扑克的鬼牌。
他送出去那张。
他居然到这时,还没当一回事儿:“你怎么了?”
很快亮起的红色小三角,提示他发送失败。
于是他在德国剩下的日子没有一分钟不分心。回枫林第一件事,就是冲回学校找万静纯对质。
八月底还在放暑假,下午的太阳晒得他心慌,到她琴房,窗帘开着,里面没有埋头苦练的人,甚至空无一物。
窗明几净,仿佛连灰尘都没有一粒。
他一瞬间很惊悚地怀疑,万静纯其实是鬼魂,只有他能看见,从来没有真的存在过。现在她可能终于完成了什么夙愿,一声不吭走了。要不然就是过去两年他其实一直有精神病,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司机往城中村行驶的时候,从后视镜看到他脸上重现了春节砸车窗的神色。阴戾狠辣,失魂落魄,和他的年龄极其不符,种种恐怖交织在一起,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周煜。
车停在万家乐果蔬店,或者说棋牌室门口。
那几盆花和铁树没带走,盛夏又疏于照料,奄奄一息。过年时他贴的福字,红底烫金,还讽刺地留着,比万秀俊贴的那个离门框近了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可见万静纯并不是鬼魂,他也没有精神病?
周煜呆在原地一阵恍惚,耳朵又开始有尖锐的响动。
太吵了,他分不清是恶魔趁他不备,又在他脑子里左右开弓拉电锯,还是榕树上的蝉鸣。
可万静纯确实如鬼魂一样,神秘消失了。
开学后,郑笛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匆匆冲进1班找唐明磊,让他问万静纯怎么还不来学校,还把东西都拿走了,唐明磊调皮坏笑说活该,谁叫你不理她,连电话号码都不存!
唐明磊得意洋洋发消息给万静纯,也是发送失败。
两人无法,只好往周煜的位置张望——
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