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邪听到女官来禀,问道:“太子跪在太极宫两个时辰,是因为什么?”
“因荣宁郡主请旨赐婚一事,太子请求陛下收回赐婚旨意,长跪不起。”
李环喜欢李泠她是知道的,他能因此忤逆圣意,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上辈子,她为李泠赐婚,他可是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
现在令她更好奇的是:“陛下将郡主赐婚给谁?”
“是前阵子国子监女学馆与郡主传出谣言的那个经学博士——秦修,听闻是郡主自个儿向陛下请的旨。”
“一个教书先生啊。”她不懂李泠在想什么,宁愿嫁给一个寂寂无名的人。
莫非真是自从身世风波之后,那丫头就自暴自弃,疯了不成?
罢了,无关紧要。
倒是这一世的李环,出乎她的意料。
胆子大了,但也鲁莽。
他到底是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虽位于太子之位,可到底是一个宗室过继子。如今李慜老来得子,还有个备受宠爱的皇八子。
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顾这些潜在的竞争对手,简直愚蠢。
毕竟一荣俱荣,还是得由她出面教子,为这个继子在皇帝面前挽回一些好感。
郑无邪起身,“摆驾太极宫。”
*
不日,荣宁郡主的婚事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
演武场上,崔忱骦听到的时候,竟心中有些难言的不适,手中射出的一支羽箭,竟第一次偏离靶心。
当初在郑家,他对她有过一丝意动,本想与郑家亲上加亲;奈何后来她的身世揭晓,她既不是荥阳郑氏的人,他自知崔家重门第,自己与她再无可能,便熄了那丝心思。
后来,他未曾想起过她。
如今三番两次听到她的名字,竟然都是与‘秦修’连在一起。
上次是绯闻,这次是婚事。
这样一个与自己分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她的事为何会令自己不适呢?
他不懂,想了几日都未曾想明白。
但相识一场,在几个月后,她大婚那日,他还是送上了一份贺礼。
*
十月廿八,长安的秋去冬来,令人议论了两个月之久的荣宁郡主婚事,终于到来。
李泠的大婚,原只是她的一个退避之法,自然没有大操大办,在她的主张之下一切从简。
可那天来的宾客,却是一点儿也不简单。
仿佛了为了给她撑脸,天子亲自前来证婚,同行的还有卢贵妃。
太子是在天子走后才来的,他有意避开天子,在热闹的人群中独自喝了一杯喜酒,后来走到百子帐外,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留下贺礼悄然离去。
金钏发现这份贺礼的时候,周遭无人。
她捧着锦盒到帐中,“郡主,发现了一份贺礼,未曾署名,不知是谁的。”
“拿来我看看。”李泠接过,打开看见的是一支白玉簪子,旁边还有卷起来的一幅画,这两样之下,是一顶婚嫁样式的金甸花钗冠。
她认出这是中秋那日,被李环讨要走的那支白玉簪。
她展开画轴,入目是一幅画功青涩的飞天仙女图,很快她便认出这是自己幼时的手笔。
那时她画过很多类似的飞天画,至今才知竟被李环珍藏了一幅。
这三样东西同时出现在这里,忆及往昔种种,顿时她有了一个从未发现过的惊人猜想。
他收藏的飞天画,或许与郑淙收藏的飞天像异曲同工。
送簪,多为有情人之间的定情仪式。
金甸花钗冠,与她头上戴着的别无二致,都是做工精湛,规格颇高的婚嫁之物。
她想起上辈子,他要自己为他作画的时候,想起前阵子听闻他在太极宫长跪不起,最终被皇后训斥一事……
竟原来,李环对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思吗?
“收起来吧,放去库房。”李泠递给金钏,不由怅然叹气,她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
金钏收好锦盒,出了百子帐,正要往库房而去,就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风尘仆仆,朝着帐口而来。
她瞠目结舌:“郑、郑家郎君,您怎么回来了?”
郑淙没有回答,面容冷肃,大步流星,朝着帐中走去。
金钏连忙上前拦着,“郎君留步,喜帐只容新人入内,您若是来喝喜酒的,奴婢带您去前厅。”
郑淙挥手,以不容阻拦之势强势入内:“起开,我要见她。”
喜帐之中,李泠听见了争执,开口:“没事,阿兄是来恭贺我大婚的,让他进来,你去请郡马过来。”
得了指令,金钏让开,连忙去前厅找宴客的秦修。
李泠端坐在喜床上,自己掀开一半盖头,笑盈盈看着来人,“阿兄近来事忙,我怕打扰了你,故而没有送请帖。”
郑淙长腿迈进,站在她身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半是伤情半是气恼:“你是故意的。”
他俯下身子,握着她的肩,眼睛红得似要滴血:“你故意趁我不在,就这么着急忙慌把自己嫁了,李泠,我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非要这么作践自己,随随便便就嫁给了旁人?”
他的掌劲略大,捏得她有些疼,她擡头望着他,依旧笑着,“没有,阿兄人中人凤,哪里都好,只是情之一字,妙不可言,遇到了对的人方知什么门第、才能、职位,不过都是锦上添花,有固然很好,没有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两心相许,而非一厢情愿。”
重要的是两心相许,而非一厢情愿。
他如何听不明白,这是在说他的感情,对她而言只是一厢情愿。
这样诛心的话,更令他绝望,他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咬牙切齿:“你最好真是找到了两心相许的人,而不是为了让我死心。”
她笑着,“自然是找到了良人。阿兄,你能来见证我的婚礼,我很高兴。”
她表现得无懈可击,他却率先败下阵来:“李泠,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我?”
李泠望着他清癯如刀削的轮廓,忍住泪光:“我看着呢,一直都看着呢,你瘦了很多,清州苦不苦?”
郑淙妄想撬开她冷硬的心扉,从中汲取一丝的暖意,“你看,你分明对我还有关心,我不信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爱。”
她冷漠摇头,“阿兄,这只是兄妹之间的关爱,而非男女之情。”
“别叫我阿兄,我是你哪门子的阿兄!”他忽然一手遮住她的眼睛,随即有湿润的水珠落在她的脸上,她听见他说:李泠,求你把我当个男人,而非你的阿兄。”
眼前一片模糊,但感受到他逐渐靠近的炙热呼吸。
她能想象到他想干什么,在干什么。
于是她狠下心,在他碰到她前,将问题反抛给他,淡淡道:“男人于我如浮云,阿兄于我比金坚。我身为郡主,金枝玉叶,日后可以有很多男人,但阿兄就只有一个。郑淙,你自己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