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栗子
第八十七章:
四月初一,国子监率性堂的监外历练名单,公布在告示亭中。
李泠挤在人群之中观望,一列一列看其中的名录。
看见郑淙的名字排在中间偏后,跟在他名字下的,赫然写着“代理清州司马”。
她的担心成了真。
两分之差,郑淙没能留在京中,被分配到了地方任职历练。
她分明记得,上辈子他在国子监以满分之资,进入金吾卫历练,此后受任金吾卫中郎将。
如今却是南辕北辙,毫不相干的结果。
这一世,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变化,和从前截然不同。
她竟不知他去清州,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四月初五一大早,郑淙启程前,特意路过公主府,叩门来与她道别。
花厅之中,她明明替他感到惋惜,但面上不显分毫,端着茶盏,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疏离挂在脸上,只淡漠地说了几句祝福,一路平安云云。
她的冷淡,他自然感受到了。
只是未免再气到她,与她生出不快,便不再多言,点点头,“我该走了,你在京中保重身体,等我回来。”说完,恋恋不舍地离去。
他走后片刻,郑泠忽然撒腿追了出去,一口气跑到府门外,喊住已经登上马车的人:“郑十,此去清州,注意旱灾和蝗灾。”
早晨的街道上,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
听见她的声音,不少人或侧目或回头看。
马车内的郑淙,也听见了她声音,叫停了车夫,连忙从马车上跃下。
见少女站在门前的街道上看着他的方向,他赶紧折身回来,“你刚刚说什么?”
“上辈子在顺德十八年,清州干旱,引发蝗灾,造成粮田无收,百姓被迫起义,你可还记得?”
郑淙颔首,“未曾忘记,只是如今是顺德二十年,前年清州也并未发生旱灾。”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清州一事,给她留下的阴影过大,导致如今她听到他去清州历练,心中仍是隐有不安。
不过她没说出来,只道:“前年未曾发生,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总之,你注意多多防范,一切小心。唯有熬过这一年历练,你才有回来的机会。”
得到她的关心,郑淙眉眼间都是欢愉,“我知道了,泠娘放心,一年后我肯定回来。”
她扬起下巴,“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他笑嘻嘻伸出手掌,掌心朝着她:“好,我答应你,必定平平安安的回来。”
这个动作,她不陌生。
幼时开始,但凡他们二人答应过对方什么,他们总会击掌为誓。击掌之后,还会再说上一句“谁没做到,谁是小狗。”
郑淙的手掌伸在半空,见她久久不伸掌击上来,以为她铁了心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不由眸光一暗。
就在他准备放下的时候,她却骤然伸手过来,贴着他的手掌重重一击,神色倨傲,语带命令:“你可要说话算话。”
他展颜一笑:“自然,做不到我就是小狗。”
李泠忍不住笑了一下,梨涡显现。
郑淙见她终于不再板着脸,还想说点什么,她已转身提着裙摆登上台阶,回到公主府。
他兀自笑笑,回到马车上,对一年之期,充满了期待。
*
两个月后,李泠收到了自清州的来信和一盒子清州的特产——茶粿和糖莲子。
信上说,他已经到了清州,五月的清州还是一片绿意盎然,气候湿润,没有一点儿步入夏天的感觉,难怪她从前每每夏天总会去清州避暑。
她边看信,边咬着茶粿喃喃自语地回应:“当然了,清州是个好地方。”
五月的清州严格上来说,还算是春天,早晚微凉,白天温暖。只有进入六月开始,才是真正进入夏天。
这般想着,她盘算着这封信的时间,他五月到的,五月写信寄信,驿站车马慢,历经一个月才送到她的手上。
如今正好是六月,他们却还在对话五月。
延迟的信息交流,她与他始终隔着一个季节的距离。
她将这句感慨写在回信之中,明示暗示,他们之间就如同这封信,勉强不得。
还在信末口是心非的写:茶粿真难吃,糖莲子真硬,不合我胃口,别再寄了。
用词刁钻又娇蛮,恶意十足。
她想,他能看明白的。
只要她不断回绝,不断践踏他的真心,伤害他的自尊,终有一日,他会疲惫,会失望,会放弃。
他们之间,只能如此。
*
李泠送出信后一个月,心事重重,经常会梦见清州的郑淙,梦见他收到回信,那双对她失望透顶的眼睛。
她坐在床上,心想他肯定收到了回信。
他会伤心的吧。
他最好要伤心。
不对等的感情之中,总有一个人扮演恶人。
在他们之间,这个恶人就是她。
及至八月,距离她回信已经两个月过去。
一直快到八月中旬,她都没有再收到郑淙的第二封信。
她有些高兴,心想他终于被她的回绝伤到了,退却了。
可她梦中感受到的他那股情绪,那种心寒至极的忧伤包裹着她,令她常常在白日上课时失魂落魄,心不在焉,因此被秦修抓到走神,挨了几次打手板。
今日她第三次被点名,被罚散学后留堂抄国子监戒律。
她手操完一百零八条戒律,笔压着手指都有些僵硬,她搁下笔,揉了揉手指,余光看见讲台之上也亮着一盏灯。
只见秦修坐在讲台之上。
她抄的认真,并不知道他还在这里,发现他后微微一惊。
难道还怕她偷懒,竟在此守着她?
见他伏案垂目,手中执笔,不知道在低头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