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活极为简单,上课讲学,下课看书。逢到在女学馆值日,才会住在国子监的讲师公廨之中,除此之后,每日散学后,他都是回私人住宅。
日复一日,月月如此,一眼就看完的单一生活。
李泠对他的那丝莫名其妙的怀疑,不由渐渐消去。
但接踵而来的,是另一个思虑,若秦修不是魏缙,那真正的魏缙到哪去了?
他的存在和下落不明,始终令李泠难安。
上辈子的一切,像一个深渊,紧紧拽着她,她挣不开,出不去,依旧活在那片黑暗之中。
即便上辈子她已经杀了他一次,可一想到,今生的他或许正藏在哪个角落,再一次筹谋,就难消她的心结。
唯有他和李叡一样,死在她的手里,死在她的眼前,她或许才可以彻彻底底的放下过去。
有时夜间,她会在安阳公主的肖像前自省,和她说话:“女儿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上一辈子的事,这辈子的人还未来得及行动,就被女儿亲手杀了。您会不会怪女儿,杀了您曾经的情人?”
然而画像中的人给不了她任何回应,永远只有画中一层不变的神态。
她喃喃自语:“可是只有李叡这个始作俑者去死,上辈子那些乱象才不会再次发生了。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
李泠迟迟找不到魏缙,但好在女学馆发展可观,贵女们没有将此视为儿戏,各个都认真求学。
馆内每个月都有检验成果的各项学目考核,三十九名学子的考核成绩也相当可观,及至年底岁试,无不及格者。为女学下一步向天下的推广,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岁尾,李泠带着这份可观的答卷面圣,请求天子向下推广女学。
李慜没有反对,当日便下令至全国,于次年开设官学。
在期盼之中,民间的第一所官办女学,在洛阳刺史夏弋的领头下于孟春首建。
此后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女学如雨后春笋,相继冒出,第一批共计一百零八所州置女学成功建立。
见此良势,李泠颇为欣慰,一年半的时间,她终于复兴了母亲的遗志。
金钏女萝都在为她高兴,觉得与有荣焉,特地备了一桌晚宴为她庆贺:“郡主还未及笄,就干成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
说到这个,女萝忽然想起来:“今年郡主十五了,也该到行及笄礼了,不知圣人记不记得这件事……”
说来也是尴尬,要是李泠有母亲在世,自然不缺人为她操持,即便母亲不在,由父族家的女性长者主持也是一样。
可如今她的生父讳莫如深,自然指望不上了,这事只能指望皇家出面为她行及笄礼。
只是圣人日理万机,未必记得这么多。
而皇后到底是姓郑,因着李泠的身世,却也尴尬。
思来想去,她如今的身份,竟然没有合适的人为她筹备。
李泠倒是对此事没太多想法,活了两辈子的人,已经不在乎这些虚无的繁文缛节,“有没有,都无大碍,日子还得过,及笄不及笄,也少不了一块肉。不如吃吃喝喝,才是人间值得。”
话音刚落,就有声音接话:“吃吃喝喝,也不叫上我,亏我专门带了西域美酒过来为你庆贺。”
李泠看着庭中携酒而至的青年,笑了笑,起身招呼:“你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快入座。”
她接过郑淙的酒,拔开瓶塞闻了闻:“好香的葡萄酒,味道醇厚,有些年头了吧。”
郑淙朝她竖起大拇指:“识货。这是近日从西域来的胡商手中购来的,说是十年的陈酿。”
李泠赞不绝口:“‘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么好的酒,哪能少了相配的酒器,我正好有套夜光杯,还未用过,可巧配你的酒。”
取了酒具,两人对酌。
春夜的风十分温柔,葡萄酒入口绵醇香甜,李泠误以为这酒不烈,不自觉一口喝完一小杯。
小瞧酒劲的后果,就是刚喝完一杯,就喝趴在桌上不醒人事。
郑淙见她一杯就倒,不由好笑:“都跟你说了,这酒喝着香,但后劲大。”
吐槽归吐槽,但还是把醉倒的人抱起,送回她的寝屋。
金钏女萝见状,总觉得有些不妥。
郎君毕竟不是郡主的亲阿兄,如今这样,不顾男女之防,抱她回屋,到底是说不过去。
她们连忙跟上去,欲将李泠从他怀中扶出来。
可是迷迷糊糊的李泠,死命抓着郑淙的衣襟不肯撒手:“别拉我,不松开,我的香饽饽。”
郑淙哭笑不得,敢情是拿他当吃的了。
放她到榻上之后,她依旧抓得牢靠,险些将人拉倒在她身上。
惊的金钏女萝二人面色发白,连忙上前扒拉她的手。
她们心想:若非她们二人在此守着,真叫人担心郡主的清白。
奈何她们掰也掰不开,劝也劝不动,最后还是劝郑淙将外袍脱下,才让他脱身离开。
郑淙从公主府出来,被春夜的风一吹,顿觉背上一阵凉意。
他后知后觉才回味过来,原来刚才在她屋中,她那样娇憨的醉颜,在他怀中轻蹭的举措,抓着他不放的手,无不令他心痒痒的,不觉起了一阵热汗。
遇风一吹,这才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