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在夏昭是郑泠的好友,且知书达理,乖巧大方的份上,她是万万不会与这种登门如过江之鲫的人打交道的。
也是夏弋如此,让她不免觉得夏昭可惜,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爹,也叫她熄了本想为郑淙向夏家提亲的心思。
一番招待后,夏弋离去,返回驿馆。
夏昭留在郑家,跟着郑泠回去小院。
郑泠将女学已经招好讲师、在上元之后便会正式开学之事,说与她听。
两个少女在闺阁之中围炉共话,一起憧憬着触手可及的未来。
只是偶尔夏昭会走神,这次进京给天子拜寿献礼,连她都听说了一些朝野间的猜测。
她不免想到上辈子李叡造反成功。
若是这辈子众人的命运都在改写,没有这些纷争之事,天下各路府州节度使交出兵权之后,只剩个挂名头衔,届时天子能否让他们留下性命?
李岱又会如何?他会随其叔父进京吗?
这次天长节过后,他能否安安稳稳地活着?
*
飞光流转,一晃时间到了正月初八,天子诞节——天长节。
这一日,天下寺观行道设斋,祈福祝寿;群臣休沐,入宫为天子祝寿献礼。
天长节宫宴上,天下州府节度使入京拜岁,最终以天子‘杯酒释兵权’落幕。
众人记得,当是时,天子施以铁腕,拒不交权者,皆被禁军当场击毙。
鲜血染红宫宴,与中心翩翩起舞的红衣舞姬,跳着的《百日红》交相辉映。
余者见状,莫不臣服帝王之威,纷纷自愿交出州府兵权,以证自己忠心不二之志。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让郑泠感到意外,毕竟自古以来,侧卧之榻,都不容他人酣睡。
集天下军权于朝廷,足以避免日后各路州府节度使拥兵自重,以免再次出现上辈子各路节度使不服朝廷,割据为王的局面。
唯独令她意外的是,本该在几日之前就已经坠崖暴毙的李叡,竟然完好无损地地出现在了即将结束的宫宴之上。
在天子欢畅,百官震慑,侥幸逃生的众多节度使战战兢兢的目光之下,一声“河北道四镇经略节度使——李叡觐见吾皇”的通传,突兀响起。
随之,两个挺拔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一人着紫色圆领襕袍,腰佩金跨蹀躞带,其上坠着金鱼袋,脚蹬乌皮靴,衣着与合宫拜寿者一品大臣并无区别;唯独其挺拔的身形,不怒自威的面容,透露着一个疆吏独有的深沉。
他身后半尺之距,跟着一个挺拔如松的青衣青年,其手捧宝盒,脚下生风,神采奕奕。
夏昭望着李叡身后的人,恍如隔世,她上辈子未曾见过这个年岁的李岱,但只一眼,她便透过人群认出了他。
他也来了。
方才血溅当场的情形,现在才让她感到后怕,一丝丝凉入骨髓的感觉慢慢侵入她的大脑神经。
而她唯有紧张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
李叡的出现,令在场的人都将目光投放在他的身上,不约而同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见到他的瞬间,顿时郑泠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衣裳,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来人,心底很是惶惑。
他果然没死!
他竟然没死!
如是说明,那场刺杀,或许早在李叡的意料之中,他才会有所应对,提前安排替身诈死,掩人耳目。
他能有此城府和预计,明知长安有人要杀他,还敢在宫宴现身,是否说明他早有打算?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乖乖交出军权?
不,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相较而言,煽动其他节度使一起举兵造反,或许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郑泠看着忽然出现的李叡,又看了眼高坐上首的天子和皇后。
天子面容沉静,脸上还带着一丝方才余留下来的欢愉,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惊讶或者是意外之色。倒是他身旁的郑皇后,反而流露出一点惊喜,饶有意味地看着李叡。
闻声,李慜笑了笑:“方才朕没见到爱卿,还以为爱卿不来了。”
李叡朝着上首行大礼:“路上遇到流寇作乱耽搁了,故而臣来迟了,望陛下恕罪。臣给陛下拜寿,恭祝吾皇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李慜挥臂:“爱卿平身。你来晚了,想是有事不清楚,既然如此,谁愿意与李节度使说一说刚才之事。”
话音一落,寂静的四周,愈加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崔挚起身站出来,复述了一遍方才的事:“时逢瑞雪之景,欣迎天子诞节,天下府州节度使,为恭祝陛下圣寿,发自肺腑还军权于朝廷。不知李节度使远道而来拜寿,当表以何诚心?”
话说得文雅又轻巧,仿佛刚才的流血漂橹,不复存在。
只是但凡有心,都能看出这里少了很多席位。
在座众人无不凝神屏息,静待接下来的情况。
不论王朝几经更叠,赵郡李氏始终据守河北道千年之久,氏族庞大,根深蒂固。
今日想要李叡交出军权,其难度可想而知。
弄不好,或有兵变之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