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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红(2 / 2)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战战兢兢地活着,心中不再对这夏府的谁人抱有幻想,不再试图去亲近谁。

她只想避开她们,远离她们。

想等到自己长大成人之后,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离开这个没有她的容身之处的地方。

为此,她也学会了一些手段自保,偶尔让父亲对她心生怜爱,获得了每年让他带着自己去长安述职的机会。

也只有这短暂的日子里,让她能稍微自由地喘口气。

只是这些手段终究不太磊落,她从无忧无虑,变得日渐心机深重,每天睁眼闭眼,无时无刻都要想着如何,才能不立于落败之地。

她与继母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仿佛无休无止,让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否则,轻则如现在一般禁足抄书,重则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思及此,夏昭握笔的手,不由在纸上狠狠一划。

划至一半,她强行止住,转而在纸上写了一个巨大的‘忍’字。

外头的脚步声越靠近,夏昭将纸张收起揉成一团,丢在桌下的废纸篓中。

她搁下笔,看着门前踏步进来的仆妇,明知故问:“何嬷嬷怎么来了?”

何嬷嬷装模作样福了一福身子,脸上堆满了算计的笑:“老奴给大娘子请安。老奴前来,自然是有好事找您呐。”

“大娘子想必知道,今日府上设牡丹宴,宴请的都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家夫人,咱们府上作为东道主,办好了长得是老爷的面子,自然不能够失了体面。只是宴上还差一株名品,搜遍洛阳城,都找不出更合适的。恰好大娘子这里有一株极品‘洛阳红’,夫人让老奴来问,大娘子可愿借花一用?”

夏昭黛眉微蹙,“母亲设宴,作为女儿自然该鼎力相助。只是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这株洛阳红在十四年前随我生母陪嫁过来,挪根之时已有损伤。如今要是再挪动,恐怕是活不成的,届时花蔫树萎,拉低了整个牡丹宴的档次,岂不是人看了笑话。”

何嬷嬷笑了笑:“大娘子说得是,只是这倒也不必整株挪去,剪几只最大最好的,加水养在瓶子里,也是一样的效果。”

夏昭摇摇头:“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1】。诸多名品之中,唯有‘洛阳红’一种是以‘洛阳’命名的牡丹,剪枝下来,如若美人断头,只会折损它的风华。不如这样,何嬷嬷去问问母亲,牡丹宴的最后一站,若设在我的佳期院,让那些宾客来此,现场观赏洛阳红,也更能展现刺史府‘蕴玉藏珠’的气派。如此岂不妙哉?”

她被禁足,今日之宴,她也参与不得。

她们要她的花,哪能这么轻易就到手。

“大娘子,牡丹宴事关重大,岂能儿戏,说改地点就改地点?您莫要不知分寸,不识大体。自古名花倾国两相欢,即便是剪枝下来,一样能展现它的风华!老奴话已带到,这就去按吩咐剪花了。”何嬷嬷没将夏昭放在眼中,撂下话就要出去。

“何嬷嬷慢着,”夏昭见此微微一叹,起身道,“多年老树,滋有精魄,生人靠近采摘,花易枯萎,还是由我去剪枝吧。”

何嬷嬷转过身,怪异地瞧了她一眼,心道这妮子今日怎么这样好说话了?那日可是死活不让二娘子碰她的花呢。

夏昭的贴身丫鬟,既不懂,也心疼大娘子。这株被娘子如珠如宝看重的牡丹,连二娘子想摘,都被她阻拦了。不然也不至于二娘子摘花不成,反在老爷跟前一场哭闹,就将大娘子禁足了。

今日这般,肯定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夏昭挑了几支花色最好的洛阳红,亲自剪下,交给何嬷嬷,目送着她们带花离开。

小丫鬟在一旁撇着嘴,愤愤不平抹着眼泪:“她们就是欺负大娘子势单力薄,才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今日要这个,明日要那个,恨不得将您拥有的都占为己有,东西是她们的,美名也是她们的,您不给,就是不懂事不知理,凭什么呀?”

夏昭淡淡接话:“你不是都说了,凭这个夏家,是她们说了算;凭我们势单力薄,背后无人。”

“娘子……”

夏昭给她擦泪,对她莞尔一笑:“擦干眼泪,等着看好戏吧。”

*

傍晚的时候,听闻今日牡丹宴上,何嬷嬷忽然发了意症,一番胡言乱语,打翻了诸多牡丹,吓到了赴宴的宾客,将原本好端端的赏花宴,搅得乱七八糟。

纵然夏夫人不忍处罚这个贴身老人,但碍于她确实搞砸了今日之宴,众目睽睽之下,不得徇私,便将她绑了关在柴房,听候发落。

傍晚夏刺史回来,得知此事,做主把何嬷嬷发配到老家去守庄子。

小丫鬟欢天喜地跑来告诉夏昭这件事,而后发现夏昭的反应并不怎么大,反倒是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于是问道:“大娘子听到这个消息,不开心吗?那个恶仆终于被赶出夏家了。”

夏昭神色淡淡:“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好开心的。”

小丫鬟看着这模样的大娘子,忽然想起来早上她说得那句“等着看好戏吧”,突然福灵心至。这事指定和娘子有关,只是她想不通关键,便问:“娘子怎么会知道?”

夏昭不由回忆早上的事。

她在剪下的牡丹花上,洒了点致幻香,剂量控制的刚刚好。

何嬷嬷拿到花后,返回去插花布置的时间内,花不离手,足够她一人吸收这些香剂,出现幻觉。

可惜她没在现场,没亲眼看到那恶婆娘丑态百出的模样。

那得是多不成体统,才会令父亲大发雷霆,将继母身边最得力的婆子赶出府去。

祸成口出,夏昭不打算将这个告诉婢女,便揶揄道:“因为你家娘子未卜先知。”

得了这个不正经的回答,小丫鬟也不再多问,蹦蹦跳跳就去做事了。

夏昭看着自个儿这个没心没肺的婢女,微微失神。

上辈子她陪着自己在庄子里,被何嬷嬷打点过的恶仆们欺压致死。

这辈子,她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即便先下手为强,即便真的——手上沾满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