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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2 / 2)

既然泠娘处心积虑要逃离,那必然是因为她还有其他选择。

羊谷关,郑淙。

是了。

若她还在世上,逃离长安之后,就极有可能是去往关内找郑淙了。

想到这里,魏缙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一扫这些天的死寂。

他道:“走吧,启程去羊谷关。”

……

出了长安境地,越往北走,临近羊谷关的地界,一路之上,都是零零散散逃难南下的流民。

一辆看起来质朴的马车,在道路上奔驰,却是与这些流民南辕北辙,一路北上。

前方雨幕之中,一名牵着小孩的褴褛老妇,枯瘦左手中握着的伞骤然一松,下一瞬她就昏倒在路旁。

三四岁的稚子也被猛然拽到在地,摔在奶奶身旁。见奶奶倒地不起,她喊了半晌不见她睁眼,害怕地哇哇大哭。

前后的行人见此,并未停下脚步帮扶,路过的人也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冷眼从旁边经过。

马车之内,郑泠听到外边隐隐传来的凄哀哭声,打开了帘子看了个究竟。

见一老一少倒在泥泞的路旁,她连忙让人停车,打着伞下车去到那两人身边,牵起了小女孩,随后伸指探在老妇鼻下,探到还有鼻息,她微微松了口气。立刻喊来马车上的人,一起扶起了老妇,将她擡到马车上。

奉命护送郑泠北上的中年女子,望着这一老一少,问正在给老妇擦脸和手的郑泠:“姑娘,您是要带着她们一起去?”

郑泠哄睡了哭泣的小女孩,给老妇擦干净了脸上的污泥,摇头:“就算我想带她们一起去,人家也未必愿意去。你看她们的行迹,是从北边南下的,她们想去的地方是长安,目的地完全不一样。”

“那您……”

“战事之下,万民何辜。我若见死不救,此生良心难安。”她从竹筒中倒了杯水出来,将干粮掰碎泡在水中化软一些,“这位老人家,面黄肌瘦,但她的孙女却养的面色红润;想必是长途跋涉以来,她将自己的口粮都省下了留给自己的孙女。等她醒来,喂她吃些食物,恢复了气力,再让她们走吧。”

“姑娘心善。可是即便她醒来,此地距长安之远,路途艰辛,长此以往,还是无济于事。”

郑泠有些不悦:“无济于事,便不救了么?”

中年女子摇头苦笑:“我非此意,只是乱世之中,救一人或许不难;但普天之下,只要还有兵燹的地方,就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这天下人,又该当如何救?”

郑泠有些无奈和恼恨,都怪反贼李叡,发起这一场动乱,将好好的天下,祸害得四分五裂,将万万民众,置于水火之中煎熬。

她同时又暗藏着期盼,说给中年女子听,也说给自己听:“能救天下人的,唯有天下归一。待四海承平之时,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免于流离失所。”

她望着马车之内的祖孙,坚定地相信:“我们大豫的军队,一定会所向披靡,终有一日,将长安之内的反贼诛杀殆尽;还宇内一个河清海晏,八方澄明;还百姓一个清平安定,丰衣足食。”

她们停在路边半日,中午的时候,昏迷的老妇人终于转醒,郑泠给她喂了软食,等她气色好了一点,再给她吃了肉干。

老妇人边吃边流泪:“多谢姑娘大恩,今日一饭之恩,老婆子没齿难忘。”

郑泠摸了摸身旁挨着自己的小女孩的头,“不必言谢,你们没事就好。我也只能做这么点事,再多的我就帮不了你们。稍后你吃饱了,我们就此别过。”

乱糟糟的世道,人与人之间,信任本就薄弱,老妇人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人家没有义务带着自己,立刻点头:“是是是,不敢打扰恩人,稍后我们就下车,绝不会拖累姑娘。”

“你误会了,我是北上,与你们不同路。”

“啊,哦。啊?北上?这个时候北上,可危险了。姑娘北上做什么去?若是不打紧,最近还是别去为好。”

见她关心自己,郑泠找了个理由:“北上有些生意上的事,不得不去。对了,你们是从关内出来的吗?”

老妇人点点头。

郑泠继续问:“婆婆能否告知,关内如今是怎么个情形?”

“关内不太安定。内有三个藩镇,各自主政。街道上,成天都是三方军队,碰上了动不动就拔刀相向,我家老汉,就是死在了安北军手中……对外,关内又与朝廷打仗,这内外都在打仗流血,哪里还有我们普通人活命的机会。所以,我们只能往安定的地方去啊,那长安之地,虽然换了皇帝,但好歹是天子脚下,能到那里去讨口饭吃,才能活下来啊。”

郑泠理解她,“乱世之中,在于求生。这是人之常情。”

但老妇人的这番话,也让她意识到另一个关键:百姓认的并没有哪一个固定的朝廷,只要能让他们吃得上饭,穿得暖,便是民心所向,便是他们心目中的朝廷。

有史以来第一次,郑泠感觉到了落寞。

为大豫王朝,正在逐步丧失它的子民,而悲凉。

待老妇人吃饱喝足,郑泠便给了她们祖孙二人一些食物和盘缠,与她们就此别过,放下她们,继续启程。

老妇人下了马车,牵着小孙女,站在路旁,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泪流满面,最终朝着那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边嗑边喃喃道:“好人啊。囡囡,我们命好啊,遇上了大发慈悲的仙女。”

小女孩咯咯笑:“仙女,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