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缙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陌生脸孔,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熟悉的影子。
然而上面只有一丝木讷,和微微的惊惧,随后是彻底的悲悯。
他有些失望,视线从‘清规’脸上移开,扫了眼她身后石案上抄写的经文。
经文密密麻麻,字迹细小如蚂蚁,很端正的字体。
他试图比对郑泠的字迹,然而他猛然发现,其实自己并未见过郑泠的字。
他认得她的画,却不曾见过她的字。
但不知为何,那个名为‘清规’的小尼姑,总让他将最后一丝期望,寄托在她身上。
他不愿就这样放过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怀疑的对象:“慧真师太卧虎藏龙,一会儿给本官一个惊喜,只是你一人之言,本官不敢轻信。来人,找住持过来,带上寺中所有僧尼的佛牒,看看是不是有人浑水摸鱼,弄虚作假。”
今夜他屡次刁难,慧真也没了好脸色,“中书令执法严明,贫尼及敝寺自当配合到底,只是希望中书令念及佛门重地,能够早点还贫尼一个清净。”
魏缙言语平和:“自然如此。”
*
住持带着几名小沙弥,擡着一口箱子,匆匆赶来藏经阁。
他当着魏缙的面,喊来全寺的僧尼,根据佛牒上的名册,一一比对。
如此耗时半宿,寺中一百零八名僧尼,撑伞在藏经阁前待命,直至悉数对应上。
包括那名,叫“清规”的女尼。
据佛牒记载,清规两岁入寺,三岁剃度修行,入佛门至今十八载。
捡她回来的师傅,及其他一众与她同辈的僧尼,都认识她。
在魏缙有意的测试下,“清规”也能一一写出那些僧尼的法号辈分和职务。
如此证据凿凿,实在挑不出其他的破绽。
然而,魏缙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他倚在太师椅上,挥手让其他僧侣都散去,自己却没有起身的打算。
慧真见他还不走,便委婉提醒:“听闻中书令已经几日不眠,还请保重身子,早点回去多多休息,想必尊夫人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中书令如此操劳。”
“师太慈悲为怀,多谢关怀,”魏缙揉了揉眉心:“本官觉着,唯有在此,心境才安,可否借贵宝地和贵徒一用?哦,只因方才一见清规小师傅抄写的佛教,便觉她是个心诚之人,故而想请她誊抄一幅《地藏经》,以此告慰亡人。”
站在慧真身旁,低垂眉眼的郑泠,眼皮一跳。
以她对魏缙老谋深算的了解,他做什么多此一举,点名要借自己一用?
她不安地想,什么抄写地藏经,肯定是他发现了自己。
她悄悄拉了拉慧真的衣裳,想避开这个提议。
慧真何尝不是如此想的,她直言谢绝:“今日太晚了,明日敝寺所有高功,必定前往魏夫人灵前,一同念经焚香。”
“明日是明日,今夜是今夜,本官心意已决,就这么办吧。未免打扰到慧真师太,今夜还请移步别处下榻,请。”他挥手,便有护卫上前,将慧真点了xue道,强行架出藏经阁。
郑泠傻了眼,眼睁睁看着慧真被带了出去,而后其他人也一并撤退,还顺手关上了藏经阁的门。
她很想也跑出去,只是刚一动步子,就听魏缙凉飕飕道:“想跑?”
郑泠稳住自己,佯装不明白他的意思,擡头疑惑地看着他。
魏缙两手撑在扶手上,缓缓起身,走到她的身旁,“你在害怕什么?”
郑泠不自觉后退一步,但是魏缙却步步紧逼。
他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不断后退,最终退无可退,背抵在紧紧闭合的门上。
偏他仍然不停地靠了过来,郑泠伸手抵在他的胸膛处,想推开他,却无果。
魏缙一手撑在门上,将她环在胸前,另一只手缓缓擡起,去摘她头上的僧帽。
郑泠察觉他的动作,连忙用手护住罩在头上的帽子,紧紧扯住。
他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湿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你慌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接着问道:“这帽子下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吗?”
郑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冷静下来,拉着帽子的手,改为掀开帽子。
她慢慢拿下帽子,露出一个光洁的头颅,很标准的出家人的头颅。
若非清规不能说话,她高低要开口嘲讽他两句:“你是有什么喜欢看光头的癖好吗?”
郑泠默默在心里唾弃他。
魏缙见到这个圆润光洁的脑袋,神券在握的神色,一扫而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光秃秃的头顶,皱了皱眉。
他再次看向她的耳垂,只见上面一片完好,并无耳洞。
他知道世上有种易容术,可以以假乱真到改变一个人的所有五官,隐藏发肤。
他正想伸手去捏捏她的耳垂,摸摸她的脑袋,勘验真伪之时,却被眼前的人猛然一把推开。
郑泠推开了他,迅速转身,双手搭在门上正要开门,不期然被身后的人扯了回去。
魏缙见她越是这样躲躲闪闪,便越发肯定她心中有鬼,不管不顾地将她拽在怀中紧紧按住,随后做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决定。
他大手一挥,握住了她的衣襟,用力一扯。
女子莹润的锁骨,倏然暴露在空气之中。
郑泠脑中一懵,又屈又辱,眼中瞬间涌上热泪。她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地擡手,重重扇了他一耳光,随后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从他怀中挣脱开,而后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魏缙愣在原地,许久过后,外边的护卫进来请示是否要追回清规,他才察觉到脸上又麻又痛。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方才那一眼。
扯开她的衣襟之后,他清楚地看见,‘清规’的锁骨中央一片洁白无暇。
而郑泠锁骨中央,有一颗圆润小巧的朱砂痣。
他又找错了,她不是她。
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