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轻撚茶盏的手猛地攥紧,好半天之后他的掌心传来一声闷响,竟是生生捏得那瓷杯碎作了几瓣!
“怎么会……”
白衣茶客的目光死死落在那姑娘身上,他唇齿轻颤,原本宠辱不惊的眼眸此刻也荡漾开盈盈水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声轻叹。
可他却又不敢上前,甚至微微转身垂头,似乎是想避开姑娘的目光。
伙计端着茶水迎上来,很有眼力见儿的就要给这位穿着华贵的姑娘端茶倒水,却在视线扫过她肩头的瞬间惊呼一声往后跌倒在地,爬起来之后便狼狈不堪的飞速地逃离。
姑娘疑惑的伸手轻拍自己的肩头,却发现指尖儿被染成了红色,低头一看那儿竟然有被雨水淋湿后扩散开的血迹。
“血雨,她的肩上有血雨!她被那大魔头给盯上了!”
白衣茶客闻言微微眯眼,转头看向大堂一角自始至终都在打着算盘梳理账本的客栈掌柜。
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将这一看就柔弱可怜的小姑娘赶出去那她今晚必死无疑,但却也没有人愿意不顾自己安危的替她说上几句话,好让掌柜留下她来。
被血衣鬼盯上,早晚都是要死的,没有人想冒险与他同处一间客栈。
掌柜脸色很是难看,显然是想要赶人但又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毕竟做生意的,都不希望得罪人。
一直坐在角落的白衣茶客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走上前来,他轻轻地擡手拍过姑娘的肩头,将沾了一抹红的手指靠近鼻尖,然后淡淡开口:“不是血,姑娘身有墨香,想来是作画时染上的朱砂吧。”
那小姑娘先是一惊,但她再次摸上肩头的红色时却发现血腥味当真不见了。
她赶紧顺着这话点头称是,并分外阔绰的掏出一把碎银来:“掌柜的还请不要多心,当真只是沾了些丹青,不曾想吓到各位,这些茶钱便当个赔罪了。”
姑娘手上大方的递出银子,眼里却满满都是心疼。
掌柜细细查看发现确实没有血腥味不像是血,就在他还犹豫时,姑娘又往他手上放了些银钱,掌柜的便挥挥手让其他人散了,给了姑娘一间最偏的厢房留宿。
姑娘回头冲那白衣茶客笑笑,那样纯粹的笑容倒是叫人有些晃了眼,白衣茶客刚才还冰冷的神色都不自禁的温和下来。
“我叫江怀雪,刚才多谢你替我解围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白衣茶客似乎是看出了江怀雪的局促,他轻轻一笑开口道:“谢,谢辞。”
周围的人见没什么大事儿,目光也逐渐从江怀雪身上挪开来,又开始三三两两的议论起刚才关于血衣鬼的话题来。
“玄清派虽然也有不少高手,但肯定不是那血衣鬼的对手啊,这湘城还能呆下去么?”
“玄清派那些三脚猫功夫,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若是踏云门谢门主还在就好了,不管那个故作神秘的血衣鬼到底是什么身份,都不可能是谢门主的对手!”
“是啊,谁人不知谢承安年少成名,未及弱冠就创立了踏云门,那时候的他何等风光,江湖豪杰排名前十的其他高手加起来,都不是他这个江湖第一的对手!”
“只可惜,听说谢承安当年死得极惨啊……”
谢承安当年死得很惨,所有人都这么说,但其实也没谁真的见过。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谢承安的至交好友慎行知被人下了毒蛊命不久矣,谢承安带他求医却于域外万毒宗失踪,等随行的人回踏云门带上救兵再赶过去的时候,万毒宗却已经化作炼狱……
域外太远了,踏云门的人是在出事大半个月之后才连夜赶到的,据说那时候的万毒宗死了很多人,尸山血海染红了他们脚下的黄沙。
原本干热的地方尸体是不容易腐败的,但那些尸体都被蛊毒侵蚀过,已经腐化出了白骨,惨兮兮的月光照在那些漆黑的烂肉和惨白的骨骸上,当真比炼狱还要恐怖。
风吹过尸堆,又吹过前来寻找谢承安的那些踏云门弟子,血腥味混杂着血肉糜烂后特有的刺鼻腐臭,只怕闻过的每一个人这辈子都再无法轻易淡忘此刻的惊惧。
但他们翻遍了尸堆也没找到谢承安。
最开始也没人愿意相信江湖第一高手会就这么死了,也许他是自己逃到了什么地方,要等养好了伤才回来,又或许是为了消灭蛊虫,不得不暂时与众人失去联系。
反正他总会活着回来的。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月,一季,一年……
最后,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相信谢承安已经死了,死在那尸山血海里,成了一具被蛊毒腐蚀殆尽的枯骨,再也回不来了。
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不信谢承安会死的,或者说……她应当是不愿相信。
这人便是当年江湖第一高手唯一的徒弟,江怀雪。
“我师父才不可能死,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江怀雪一边嘀咕着,一边准备去自己房间歇息。
最开始的她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议论谢承安时都一定会上前争辩一番,可现在……她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说服自己着罢了。
江怀雪的房间算得上偏僻,没有跟后面大片大片的客房连在一起,而是侧面单独一排小楼中的一间厢房,虽然房间内床榻被褥看上去都还不错,但黑漆漆静悄悄的确实让人有些不自在。
她生于江湖最为出名的铸剑门派殊剑阁,身上总是带着些潇洒的江湖气,与那些大家闺秀终归是有所不同。
但有一点,江怀雪怕黑,从小就怕。
“怎么去湘城的路这么多山道,偏偏又下大雨,害得我今晚还得留在这里。”江怀雪一边抱怨一边点亮房间里的蜡烛,直到整个屋子都亮起来,她才终于舒了口气。
不过她也就放心了一小会儿,等静下来她才发现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屋子里安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天气阴沉的缘故,窗外倒是有呼呼的阴冷风声,若隐若现如同鬼魅的呜咽。
她擡头看向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呼呼的冷风从窗口灌进来。
江怀雪突然想到自己肩头上的血迹来——她当初摸的时候明明是有闻到血腥味的,但那白衣人拍过之后,却又好像真的只是普通丹砂,是那谢辞动了什么手脚?
突然,有一抹黑色悄然而至,从窗外快速的一闪而过!
“鬼……这里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