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四章 重帘无数(1 / 2)

第四章重帘无数

沈安颐做了个梦。

梦里天昏地暗,大水弥漫,各处都已淹没,唯有太庙尚且完好。身为君主,自然不能弃臣民于不顾,于是她下令打开庙门。门一开,众人都跑进来躲避,人越来越多,庙里挤不下了,只好将里面的东西扔出去。还是不够,最后只得连祭器牌位也都扔出去了。这时,便听空中一声雷响,四面的院墙塌了,大水立刻涌了进来,所有人都死了。

她惶然睁眼,近侍宫女仍站在榻边犯困地摇着扇子。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暗自想,天气酷热,连月来滴雨未降,她是时时挂怀,梦里都在求雨——虽然也没求出什么好结果。

正朦胧寻思,忽有内侍入禀,梁悬黎和陆丛齐齐进奏。

“两位贤卿来得正好。”

君臣三人各居各位,沈安颐开门见山:“今年又是大旱,朕看必须加紧修渠引水,你们说呢?”

“陛下所言极是。”梁悬黎先启口,“旱情日益严峻,不可寄望于天时。只是……不知国库可否支持?”

“宫无忧核查过了。”沈安颐道,“精打细算,尚能挤出部分银两。但若用来修渠,便不足以供应军需。长杨逆乱甚剧,那长杨王好歹也谦恭称臣,朕也不好坐视不理。依你们之见,该当如何?”

梁悬黎思索片刻,道:“长杨自有其君,且其君并非贤主,国中叛乱其来有自。若有余力,助之也可,而今既然只能择其一,还是应以民生为重。”

沈安颐不语,视线转向另一边:“陆卿的意思呢?”

“臣以为梁大人所言有理。”陆丛俯了俯身,“不过长杨叛军势大,难说不会逾界骚扰,咱们境内流民也多,倘若与之沆瀣一气,也是一桩麻烦。最好遣人先去交涉,探查一下实际情形。”

沈安颐点头:“既如此,那就先修渠吧。梁卿有话要说?”

“陛下,臣另有奏议。”梁悬黎躬身道,“如今天灾人祸,情势不易,纲纪有所废弛。望陛下起复前司刑韩子墨。”

沈安颐眸光一顿,含着几分深意向他看去:“哦?”

梁悬黎显然明白她未出口的疑问,主动解释:“臣虽倡议教化平治,却也须得其时。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祸患在侧,人心多变,若要行教化之事,非得有大神通不可。臣无此神通,不敢误国误君,故请陛下整顿律令,度危求存,以待其时。”

沈安颐沉默稍时,缓缓微笑起来。

“梁卿忧国之甚,所言深合朕心。尹璋可在殿外?”

今日正是尹璋当值,闻声赶忙趋入:“陛下有何吩咐?”

“你携朕旨意,立刻动身去商州见韩子墨。”

尹璋领命而出。御座前两名臣子正欲告退,却被沈安颐叫住。

“朕想了想,陆卿所言不错,最好派个人到长杨去一趟。助不助兵,都得有个回信,也顺便瞧瞧情况究竟如何。你们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梁悬黎道:“文修年大人曾去过长杨,此番也可委任。”

“文大人只怕耿直了些。”陆丛道,“这回带的可不是什么好信,弄不好就易起冲突,乱局中自身难保事小,万一提前把祸乱惹来,便是咱们的不慎了。”

“那依陆大人之见?”

“我久食君禄,无所报偿,若陛下不弃,臣愿奉命亲赴长杨。”

沈安颐向他注目过去,心下默自权衡。陆丛此人,她虽不怎么信任,但也可堪一用,因而一直放在朝中。眼下这桩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委派他么?倘若他别有心思,故技重施该当如何?

或许也不至于。当年昭国势盛容国力颓,他那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如今长杨自己岌岌可危,他有什么理由弃明投暗呢?这样一个聪明人,想必不会连这么分明的事也看不清楚。

她轻悠悠把心放下,若无其事地一笑:“陆卿如此忠勇,朕心甚慰。那就有劳你跑这一趟了。”

临臯至昆梧路途遥迢,然而陆丛走得紧急,不过十余日,便已入长杨地界。马蹄轻快,他的心情却一点儿也不轻快。倒不是因为“身负重任”,而是一想起韩子墨被起复这件事,他就有种大事不妙的直觉。

梁悬黎的话说得温文尔雅,但陆丛很清楚,一句“整顿律令”的背后,绝不像字面看上去那么温柔。召回韩子墨,若只为了惩处作奸犯科之徒也罢了,只怕还想抑兼并;若只为了抑兼并那也罢了,只怕还想宰几只肥羊,至少也得刮几层油。之前已增了市税,陛下难保不动更多的心思,说是权宜之法,可很多时候,权宜着权宜着……就逐渐权宜成长久之计了。

而他又图的什么呢?陆丛感到几分委屈。自始至终,他也只想保全自己的家族。高官厚禄,有固然好,没有他也不强求,来到昭国,他自问已是低头做人,不过求一安巢之地而已,不过要多留一点膏脂而已,毕竟这一大家子人,他总得想办法喂饱。

他自觉不算贪心。他抓在手里的,都是必须抓着的。外头的人看在眼里,道是金山银山,殊不知往里面一摊,其实并没多少富余——毕竟有这一大家子人。若再克扣些,也要“激起民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