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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门巷蒲轮(1 / 2)

第三十四章门巷蒲轮

江上数峰青。

舫舟浮波而来,摇摇倚住了江岸,舱帘打起,两名女子相携而出。

“陛下也真不辞辛劳,大老远的路,叫地方官找着人送去王宫就是了。哪里不能礼贤下士?倒要亲自跑到这里来。这姓梁的要是福薄,怕不折了他的寿算!”

沈安颐听得发笑。

“近年看你越发老成了,原来只在宫里老成,出得宫来,又变回从前那个小采棠了,看来以后可得多出来逛逛。”

采棠怔了怔,继而哑然垂了脸。让陛下一提,自己也生出几分讶异。身为御座旁的近侍女官,自然要规行矩步,意态端严。时候久了,不要说别人,连她本人好似也忘了曾有过那样一个自己。

依照此前的消息,梁悬黎就栖身于这一带的江村之中。两人换上小车,带着卫队走了数里,碰上了岔路,沈安颐掀帘一看,只见眼前一片好景,浅溪白石,叶红天碧,便道:“不如找人问问路,车里闷久了,正好四处走走。”

采棠眼尖,早看见十来步远外的榕树后有人,忙指着道:“陛下你看,那边有个渔翁!”

沈安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望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背影,坐在树旁的石头上钓鱼。

这运气可真不错,两人相视一笑。走近过去一看,那“渔翁”却比想象中年轻许多,采棠因笑道:“姜太公八九十岁钓鱼,你这样年纪,怎么就跑来钓鱼?”

那人也不回头,信口道:“太公不钓鱼,要钓王与侯。我是真钓鱼,何必计年头?”

沈安颐被这二人逗乐,忍不住也要插一杠子,便道:“太公钓王侯,只肯直中求。你是真钓鱼,必定用弯钩。虽不计年头,何当为身谋?”

那人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现出一张温和而略带深思的面庞。他将沈安颐打量了一遍,却没有吭声,仿佛在等着对方说话。

沈安颐见他态度从容,体貌不俗,不敢十分取笑,便道:“请问……梁悬黎先生可是住在这附近么?”

那人默然片刻,问道:“你找他有何事呢?”

这话就不好多说,沈安颐便收了声,向采棠看了一眼。采棠便代答道:“我们从宫里来,陛下知他是个贤良才士,想要延请他去王都。你可知道去往他家的路么?”

那人露出一丝恍然之色,放下鱼竿站起身来,向沈安颐下拜行礼,道:“悬黎仄陋之身,亡国之余,何劳陛下玉趾?”

对面二人皆是一惊。原来此人就是梁悬黎,但更令人惊讶的是……

“梁先生怎知是本王?”

这个谜底对梁悬黎来说似乎是明摆着,平淡的语调中略显无奈:“临臯距此路途遥远,若遣钦差,不是朝中官员,便该是宫中力士,按说不会派遣宫女。况陛下气势非凡,有人君之相,因而擅自推测如此。”

沈安颐这才明悟,扶起他笑道:“本王听说‘绝国之士,不可招致’,为欲听先生教诲,只好亲自拜访。不知是否有幸得先生赐教?”

“陛下言重了。”梁悬黎俯身拾起鱼竿和竹篓,“寒舍就在前边不远,若陛下不弃,可往寒舍小坐。”

余霞散绮,葭苇吹雪。一道竹篱顺着沟渠绕过,前对板桥斜斜,后映疏林漫漫。梁悬黎推开柴门,引沈安颐与采棠步入院中。院子里露天摆着小石板桌,并几张矮竹椅,梁悬黎收拾了钓具,取了茶果,一并放在盘子里端出来。

“乡野穷僻,只有些许微物奉侍,望陛下恕罪。”

见识过阿客的倔强,来之前沈安颐其实颇怀疑虑——照上官陵的看法,梁悬黎是个有节君子,那对着她这个灭了他母国的昔日敌主,谁知会摆出什么脸色?眼下见他态度谦恭和顺,顿时放心一大半,忙道:“先生客气了。是本王不请自来,给先生添了麻烦。”

边说着,边给采棠递了个眼色。采棠会意,忙走去将盘子从梁悬黎手里接来放在石板桌上,一面笑道:“梁先生辛苦,快请坐下!这些端茶倒水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主客三人坐下叙话,渐渐谈到国事上来。

“昭国昔年为拯难救弊,花了许多力气更法改制。成效自然都是有的,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有些律令回头看来不免太苛,若要再改一改,又怕伤筋动骨,弄到最后青黄不接……”沈安颐徐徐说罢,看向梁悬黎,“依先生之见,什么样的律法才是真正的善法呢?”

梁悬黎道:“不外乎简明二字。”

“简明?”

“明则易知,简则易从。”

“可是,律法过简,很多事无法管辖得面面俱到,难免让人钻空子。”

“为什么要管辖得面面俱到?”

“为什么会有人钻空子?”

梁悬黎连续两句反问,倒令沈安颐一愣,随即无奈摇头:“先生未免把人想得太好了。有些该做的事,若不明令执行,很多人就不会去做;而有些不该做的事,若不明令禁止,很多人仍会去做。”

梁悬黎沉吟了一会儿,方在沈安颐的追询目光下启口:“那难道不是教化的失败么?”

“教化?”

“移风易俗,教化之力。教化成功,可开万世之太平。”

“若不成呢?”

“倾家覆国,指日可待。就算有峻法严刑,也不过将覆亡推迟一朝一夕而已。”

沈安颐暗自笑了笑,她倒不觉有这般严重。不过当年革法之初,上官陵与她一起议定的长远之计,本就是“先以律法去天下之乱,再以圣教成天下之治”,今时今日,梁悬黎提出这样的意见,却也是正合时宜,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