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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非花非雾(2 / 2)

“苏姐姐?”

“她叫苏缇,是我们教主的心腹,平常管照我的一位姐姐。”

上官陵心中暗忖,作为被人收养的孤儿,不知家乡故地也寻常。即便再问她几岁上被人收养,因着年幼不记事,自然还是仰赖于身边人的言辞,分辨不出什么。这样想来,也真都是白问的话。

“你的模样很像我一个妹妹。”片刻,她吐出这一句来。

“她是不是叫小昀?”夜女笑道,“我那天听你叫过这个名字。”

话一出口,她随之想起当时情景,笑容顿失,惭惶看向上官陵胸口,语调颤颤:“你……对不起……你的伤怎么样了?我没想到会刺中你……”

上官陵不吭声。她这时突然意识到,倘若夜女根本不是代小昀,那么眼下她们二人相处的态度和方式其实是很不合理的。就算她宽宏大量,理解一个受制于组织的女杀手迫于无奈“误伤”了自己,再次相逢时,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和的、甚至是亲和地与对方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这是一种情分,是凭着她与小昀共同度过的岁月,凭着她们曾经相近相亲的一点一滴积累下的深厚情谊,才能让她觉得那险些致命的一剑“算不得什么”,才能越过那一节,在这里若无其事地闲谈。而若此女并非小昀,她们之间当然就并不存在这样的情分,那照理说,她现在对待这姑娘的态度,就不免过分亲近了。

坐在一旁的夜女,看着她的脸色在灼热的火光中变得越来越冷淡,还隐约显露出几分严峻色彩,以为她记恨前事,心下愈觉惶惑不安,连声抱歉,脸快要埋到膝盖里去。

终于,上官陵出声,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题。

“那位苏缇姑娘,可是从前过忘山门的香师?你是从小就跟着她吗?”

“是……是的。”夜女一头雾水,愣愣望向上官陵。

“可据我所知,游仙四师乃是尊主的部属,你既是香师带大的,又为何会是教主教你武功?”

“哦,是这样。当初教主将我带回过忘山门后,便把我交托给了苏姐姐,他有时过来探望,顺便教我武功。他也不是一直亲自教我的,很多时候是指派属下来,或者干脆告诉苏姐姐怎么教我。”

这话倒也颇合情理,看来无论是从时间上算,还是成长经历上看,这姑娘都与小昀对不上号。上官陵无声默叹。仿佛是为了纠正自己错位的感情,也纠正这过分亲近的相处一般,她从火堆前站起身,走开至残破的庙门旁,负手望着外头的夜景。雨早已停了,空中飘着一层水雾,触面沁凉,连思绪也像被冲洗过一遍似的。

巧合而已,她心想,天底下的巧合从来都不少,面貌相似者也大有人在。然而除了面貌,这姑娘身上并无小昀生命的任何痕迹,尤其没有和她上官陵、和师娘顾红颜——小昀的母亲——生命交集的任何痕迹。

人究竟是什么呢?人的身份又意味着什么?她渐渐想起这个问题来。也许对于他人的取认,其实都是从自我的边界上产生的,没有人能够凭着另一个人的“本身”来辨认其人,而总是通过他们在自己生命历程中留下过的痕迹去“印证”其人。一旦这些痕迹不复存在,或得不到印证,其人便不可识别;而若印证结果产生许多自相矛盾,其人也同样会变得面目不清,乃至不可认知。

如此说来,他人只是自我的影像,那自我又是什么呢?

上官陵隐约察觉到,自我也是另一种影像。退一万步说,倘若这其中存在着她无法想象的隐情,以肉身而言,这姑娘用的就是小昀的身体,但她自己认为她不是小昀,那她也就确然不是。说白了,需要她是代小昀的外部意志——无论那意志来自于“昭国丞相上官陵”,还是她肉身的生母顾红颜——在与她自己的意志相冲突时,都不可避免会变成一种强迫。而若坚持要让这种强迫取得成功,其实现的并非所谓“真相大白”,而只是强迫者意欲的满足——她上官陵需要一个“小昀妹妹”来让自己卸下内心的重担,顾红颜需要一个亲生女儿来安放身为人母的感情。

不是就不是吧,她心想。既然这姑娘认定自己只是夜女,不是小昀,那她也就只能认为她不是,依照她并非小昀的状况来处理。说到底,如果她为了自己早点轻松、更加好过就将这个姑娘冒认成小昀,而真正的小昀还在别处飘荡受苦,又让人于心何忍呢?

她定好主意,举目见天色将白,便走回庙内取行李。火堆已经灭了,夜女犹自呆坐一旁,见她进来便赶忙站起身来,面带歉疚之色向她望着。上官陵见状道:“伤口目前无碍,不必挂怀。”

夜女见她主动说话,立时松了口气,瞧着她拾起行礼,便笑道:“这么早就上路?是急着找你那个妹妹吗?我要是也有亲人这么为我挂心就好了!”

上官陵步足微顿,回头向她看了一眼。

倒是自己忘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对小昀翘首以盼的,可不只是自己,师娘也早已等得两鬓如丝。倘若这姑娘真是小昀,自己就这么离开,岂不教她母女错失团圆的机会?

她思量片刻,问道:“那位苏姑娘,不知今在何处?可否为我引见一番?”

夜女不料她突然问起苏缇,一发摸不着头脑,但见她问得认真,仍是实言相告:“她之前惹怒了教主,被关进化乐城了。”

“化乐城?”上官陵也是一怔。这个神秘飘忽的所在,她以前从各个渠道特意打听,皆不曾得到过实信,不想却忽在此刻冒了出来。

“真有化乐城?”

“有的。”夜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好似体察到了她的意图,顿时绷紧了脸色,“你……要去吗?”

上官陵端详着她的面色,不知何故,竟忍不住生出一丝笑来。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