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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远道冥冥(2 / 2)

她只是记得,多年以前,她也曾以菲薄的祭品祭奠过一个人。倘若有的选,她更希望那人可以永远活着——然而没有人能永远活着。

别无可为,她才只好祭祀。

如此而已。

仅此而已。

人所能说的有限,所能做的也有限。万语千言,终不过是意表之言;千情万事,终不过是象内之事。孰能游于象外呢?

到如今,当日陪她同祭之人也终于成了她飨祀的对象。再过十年百年,她这有用之身,也必将成为无用的遗骸,却不知彼时又会有谁来祭她?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闲思。连同她在内,这些人所行的事、所走的路,何尝是为了获取供奉?其实只是不得已罢了——被另一种事物攫取的不得已。

还记得年少时,君先生授她易卦,每到险难的卦象,总告诉她:“此是君子有为之时。”

她那时便觉得奇怪,为何君子有为之时,总是艰难险阻之世?仿佛那些异彩良材、金相玉质,都是为了用来遭焚溺、受荼毒、挡风雨、填坑陷的——这与原本想象中“珍物”的用法未免相去太远。

对于她的疑问,先生只是笑笑:“若非如此,怎见得那是金相玉质?”

所谓逆涉流沙,死不渝志。

所谓含忠履贞,芳烈不绝。

天地有时尽,日月有时灭。却因有了不移易的心,竟流传下永世不灭的神光。在黑夜的最深处,在穹宇的最高处。

于是她就心甘情愿了。

可事情远比她所能想到的极限更加吊诡。她固然可以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但是否就能心安理得地牺牲他人——哪怕被牺牲的人自身也同样甘心?

所有繁杂的心绪如同一场昏乱的风暴,充塞了她的意识。当她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正独行于不知何地的荒野。

一阵凉风吹来,让她神思清醒。

她在往哪里走?她准备往哪里走?

夜是那样黑,一颗星都没有。晚归的候鸟越过重重山岩,被看不到的尖棱刺下一滴血。

上官陵盲目地往前走着,无意辨别方向——就像无意辨别那些感情。当她发现死在她箭下的,并不是成玄策,而是她一直有心放过的谢璇时,几乎分不出心底流过的波澜究竟该叫作难过还是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但也许,无论答案如何,现在都不重要了。时间会把一切擦拭干净,就像海水抹去沙岸上的足印。

此刻,她才觉得有一点点心痛。但也只是一点而已,相比于松针刺到指尖的痛感,也不见得更强烈几分。

她有什么可心痛的呢?

她一直活得坚强得近乎顽强,卓绝的意志已将一切阻碍碾为砂砾,铭功台上的碑文将见证她的功勋……她所要的都已得到,都会得到。

有什么可心痛的呢?

上官陵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一向是治心的行家,不独善治别人,更善治自己。

她从来懂得自己。

那些情仇爱恨,对别人或许很重,但在很早以前,在她身上就已化作一片烟云,飘渺虚幻,一如今夜的星光。

可是,她到底辜负了人——辜负了那么多人。

说不定,还将继续辜负下去。

利用他人的深情,对珍爱自己的人报以残忍,在她想来,似乎与恩将仇报有某种模糊的相通,以至于让她不安,让她迷惑。可这并非她情愿的结果——这又让她负气。

我难道,并不明白自己在做的事吗?

抑或是……其他的力量在借我的手杀人?

我竟然……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当她自问之时,头顶有至高的天,脚下有至厚的地,身前有至远的路。

她举目四望,去路迢迢,归程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