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小昀出师不久,就被委以重任,不免兴奋难耐,每日奔走于工坊和仓库之间,家里便待得少了。上官陵也没特意瞒着她的去向,没过多久,消息就传进了代长空耳中。
上官陵陪代长空在院子里下棋,正自思量着怎么解释比较好,便听师父先开了腔。
“你入朝多久了?”
“过了明年,就满十年了。”
代长空点点头,把一颗黑子按在棋格上。
“你的官瘾也该过够了。听师父的,年后你就收拾收拾,跟为师回连越去。”
上官陵执棋的手一顿。
“师父这是何意?”
代长空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棋盘寻找着落子的地方。
“我答应过九兰,不会让你死于非命。”
上官陵愕然,旋即失笑。
“师父只管放心,我能保护自己。这么多年来,不乏想害我的人,可是您看,我不是好好活到现在么?”
代长空提了提嘴角,仿佛冷笑。
“外头的人想害你,你能躲得开。可要是哪天,你头上那位心思一动,怕不是你想躲就躲得了的。”
上官陵指尖一颤,棋子落错了格,霎时陷了一角城池。
“不会的。”她声音沉下去一分,按住微微抽跳的心头,“陛下是明主,且有情有义。她曾为了救我,不惜放弃嗣位的机会。鸟尽弓藏的事,她不会做的。”
“你太想当然了。”
代长空眉头皱得很深,说话间嘴唇不时撅起,构成一种莫名愤懑的形状。
“你太想当然。”他反复说这句话,思维跟上官陵完全不在一个方向,“我承认,你是聪明、有天赋、有主意,可是你嫩呀!你根本就不懂,权欲是真的可以熏心的。你现在之所以还能光明磊落地站着,无非是因为运气好。但是,你不会永远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他腻烦地瞥了两眼棋盘,将手里的棋子“啪”地丢在盘上。
“连你老师都不敢趟这个浑水,你倒很有自信!轻狂!”
上官陵沉默不语,凝然目光落在棋枰上。那几枚骤然抛入的黑棋不拘章法,将她精心构筑的围城破开了一个口子。
“世上的君主,没有一个好东西!”代长空余怒未尽,拍了拍桌角起身,“你等着看吧,我的话是不错的!”
“哦?是这样吗?”
含笑的女音传来,师徒两人皆是一怔。
沈安颐款步走近,上官陵正要行礼,被她止住了。她的眼睛瞧向一旁的代长空,饶有兴味。
“这位想必就是丞相的师尊,代先生。”
代长空教人听了背地坏话,很是尴尬,更兼心烦意乱,待不下去,于是行了个礼,赶快拔腿逃离。
上官陵无奈,赶忙向沈安颐赔礼:“家师性情如此,望陛下恕罪。”
沈安颐爱屋及乌,当然不放在心上,回头对她道:“路过你这里,顺便进来看看,还是去你书房说话吧。”
书房还是老样子。上官陵去沏茶,沈安颐坐在她的书案前,信手把玩起案上的摆件。笔砚旁有一对玉镇纸,样式十分简单,只在上边刻了两行篆字:方而不割,廉而不刿。沈安颐拿起来看了看,便放下了。
视线稍稍一转,蓦见案头摆了一盏花灯。眼下上元未至,那灯看起来也不像新的。沈安颐心下纳闷,随手取了过来。
上官陵端来茶盘,见她在看那盏灯,神色微滞。
“陛下,先用茶吧。”
沈安颐放下花灯,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好有趣的情诗,这是谁送你的?”
上官陵摆放着茶杯,暗自思忖,她与谢璇之间本没什么,若是支吾隐瞒,反倒教人误会。她们君臣之间,不说金石之交,也有患难之情,沈安颐当不至于为了一盏花灯便疑忌她。
“是谢璇。”
沈安颐扬了一下眉,随即莞尔:“他倒有眼光,看上本王的社稷之臣。不过这位谢将军,也算是一表人才,有权有势,本王还真有两分担心。”话到最后,已然是满脸戏谑。
此时此刻,上官陵却没有心情听这种玩笑。
“上官陵志意如何,莫非陛下不明白?昔日先王病榻前,臣所允之诺,纵然他人不知,难道陛下也忘了?”
沈安颐见她如此郑重,倒有几分讶异。
“何必这么紧张?卿冰心若鉴,本王自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