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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他山之石(2 / 2)

钟离煜说到此,直对上桓王的注视,神色忠纯之至:“‘国之重器不可示人’,王上也知律法是国之重器,为何要让他人操持权柄呢?”

成玄策笑了,欣悦地握住他的手。

“先生所言,正合本王之意。”

桓王对钟离煜信重愈深,轩平对他的恶感越大。成玄策看在眼中颇觉好笑,却并不很在意。文人相轻,近臣之间彼此嫉妒,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轩平绝不承认自己在嫉妒什么。他有一种紧迫的危机感,但无关自己的权位。可成玄策并不理解这一点。这也难怪,毕竟钟离煜的建策大都不错,讲的道理从来都很中听,所以每当轩平说此人可疑时,成玄策总觉得他空口无凭,纯粹出于私心。

因此,当成玄策告诉轩平,简兵立法是钟离煜的主意时,轩平骤然阴沉的脸色只让他感到不耐烦。

“臣觉得,此事还需要慎重考虑。”

“你这是对人不对事。”桓王的不满溢于言表,“你们两人都是难得的栋梁之才,不要为了那点私人偏见耽误大局。”

“臣知晓。”轩平躬身,“但据臣看来,钟离煜此人不简单,恐怕另有所图。”

“证据呢?”成玄策嗤笑一声,“要是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哪怕是风言风语也行,你都直接告诉本王,不必拐弯抹角!”

轩平哑然了。他的确没找到过什么事实能佐证自己的猜疑,可他就是对那个人无法放心。

他仿佛有一种特别的本领,能看穿任何一个人的真面目。他的直觉告诉他,钟离煜肯定还有另外的面孔。骄傲的,执着的,刚强的,讥诮的,自以为是的……随便什么样的,反正绝不只是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个样子。

君臣二人不欢而散,轩平憋着一肚子闷气走出宫门,偏是冤家路窄,迎面遇上让他生气的那人。

他的怨气不由化成了尖利的讥语。

“二殿下和徐先生冤死九泉,你倒是活得心安理得。”

钟离煜对他顽固的敌意早就见怪不怪,只是纳闷地皱了一下眉头。

“我看起来像是会殉主死节的人么?”

“不像。”轩平答得干脆,钢针似的眼神盯着他,“但也绝不像会踩着故主的尸体谋求功名利禄的人。”

钟离煜忽然笑了。

如果他没记错,轩平从见他第一面起就对他有所疑虑。也就是说,从那时起,轩平就对他的真实个性至少有一种模糊的认知。

难怪女王陛下非得将这个重任交给他钟离煜。换做别人,恐怕还真应付不了这阵仗,早早就被轩公子的眼光扒得皮都不剩。

他突然觉得有点可惜。若非立场相违,他和轩平或许真是可以深入沟通一番的。

“轩大人的话太严重,钟离煜当不起。我今日所得的一切,与二殿下之死毫无关系。说起来……二殿下究竟是怎么死的,在下尚未调查清楚,轩大人说他‘冤死’,莫非知道点什么?”

轩平神色一滞,骤然想起沈明良的死有自己一段因由在其中,倒不好吭声了。

成玄策听从钟离煜建议,用严刑峻法整顿朝纲,所出意旨若有人反对,轻者鞭笞降职,重者废黜屠戮。群臣受到震慑,连同丞相殷时存在内无不三缄其口,成玄策顿时感到少了许多束缚,能够大展宏图,以此归功于钟离煜,对他褒奖备至。

钟离煜回到家,史循正靠在椅子里看书,听到有人进屋也不转头,只是嘴里说:“奸臣回来了!”

对于钟离煜的真实身份,两人心照不宣。事实上,史循来到北桓前,一直被留在昭国,沈安颐想给他授官,被他拒绝了。他自称爱做闲云野鹤,性情不适合入朝,沈安颐没有强留他,但心里多少以为这是托辞。可钟离煜知道,史循的确是这样的人,因而即便心知史循看破了他的身份,也没有太多忧虑。

当下听史循说他是奸臣,钟离煜非但不慌张,反而觉得饶有趣味。

“这是什么话?”他故意要逗一逗对方,“我为桓王献的都是治国良策,你不夸奖我也就罢了,怎么好说我是奸臣?”

史循把书一合,撂在桌上,瞅着他笑。

“我虽才疏学浅,也算读过几本史书,总结过一点经验。历来亡国之君有许多种,奸佞也有许多种,他们侍奉君主的细节或许不同,大体上却不过六个字:‘纵其欲,顺其意’。”

“哦?”钟离煜听得兴起,“详细说说。”

“就比如这用法一事。有的君主性子刚愎,或者好猜忌,让他用严刑容易,施宽政却难;有的君主性子懦弱,劝他行宽法容易,用严刑反而难。刚愎加上严刑,就易于变成暴恶;懦弱又用宽法,则难免纲纪废弛。顺性容易、逆性难,难者兴国,易者亡国。可谁不喜欢做容易的事?谁不喜欢别人顺着自己的意呢?所以做诤臣总比做幸臣难,亡国总比兴国容易。”

钟离煜目睛不动地注视他半晌,忽地笑出声。

“好啊!幸亏你不为桓王谋事,否则我又要多一个劲敌。”

史循也笑了笑,见他在对面坐下,便倾身帮他倒了一杯茶。

“知其所以存者,知其所以亡。”钟离煜叹道,“我现在觉得,女王陛下不把你留在朝中,却遣来此处,实在是用人不善。”

“她不是不想用我。”史循道,“陛下曾说我是‘美玉自沉海’,我当时回答说:总好过‘鲇鱼强上竿’。她没法子,才让我自择去路,你说我冥顽也罢,反正我到现在还是这个想法。”

钟离煜抿一口茶,摇头发笑。

“我为求大名,因而来到此地;你是不求名,竟也来到此地。造化真是有趣。”

“经书上说‘天下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史循自斟了一杯茶端在手中,怡然笑道:“也许将来,咱们能殊途同归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