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侯畅笑着鼓掌,夸赞了一番两人的剑术,又向上官陵敬酒,上官陵不便推拒,只得陪他饮了。
商侯问道:“丞相先前念的诗,是丞相所作吗?我听着极妙。如此侠客意气,成日拘束庙堂之内,难有施展之机,倒埋没了。”
上官陵道:“这是前朝诗人的《走马引》,非我所作。后边还有四句:‘朝嫌剑花净,暮嫌剑光冷。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在下觉得,这四句写得更好。持剑向人算不得多大本事,能够自照其身才是真豪杰。侯爷以为呢?”
商侯嗓子里发出一声低笑,却转了个话题。
“丞相,你方才说咬伤本侯的蛇在坐席附近,本侯觉得不对。本侯的府中,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一条蛇,所以,它不是藏在坐席之内,而是最近才从外头溜进来的。”
上官陵无意和他争执,扶案起身准备告辞,忽然眉心一蹙,一手抚上心口。
“是不是心口疼?”
商侯的声调语气突然变了,高高在上的得意。
“我这味药,名字就叫‘西子病’。不过,只要你乖乖听话,不轻举妄动,也就跟常人无异。一旦动手抗拒,立刻毒发。你可要好好考虑。”
短暂的惊愕过后,上官陵很快恢复了面色。
“侯爷想要我考虑什么?”
“当然是考虑怎么结鲁家的案子呀!”商侯坐姿慵懒,锐利的目光袭向她,“不用想着隐瞒,我知道你查出来了。”
上官陵沉吟片刻,擡头望向他。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侯爷究竟意欲何为?”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商侯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本侯实在好奇,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你到底想怎么翻案?”
“表面上,是人证物证俱全。然而第一个破绽,就出在物证上。那把刀的确是犯案凶器,可并非江矩所有。”
“哦?”
“那把刀的开口,是反刃,这意味着它的主人惯用左手。我在江家检查过江矩平常的用具,刀是正刃,弓的使用痕迹也表明他惯用右手。因此,那把犯案的刀不是他的。”
“难道没有可能是他拿了别人的刀?”
“当然可能。我曾问过朱县令,为什么凶手会把凶器留在现场,他推测是凶手遇到紧急情况,一时慌张所留。这也是一种可能,但更可能的情况是:栽赃。”
“紧要的是先找到凶刀真正的主人。在鲁家附近寻访时,我发现鲁府对门的张屠户,正是一个使用左手刀的人。我问他是不是丢过一把刀,他当时虽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诉我:是。”
“因此最有趣的一点出现了,凶刀的真正主人张屠户,恰恰是指证江矩为凶手的人证。那么,张屠户可能是真正的凶手吗?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杀害善公的凶手武艺高强,而张屠户并不会武功。我观察过他切肉的手法,用的全是蛮力,毫无特殊之处。”
“或许是他指使别人动手呢?”商侯发问。
上官陵摇头。
“指使别人,是不需要把自己的刀交出去做凶器的。此外他缺乏动机。所以仅剩的可能,是江矩窃取了他的刀,意图嫁祸他人,但可惜,这个推测也无法成立。”
“哦?”
“故意用别人的刀,目的当然是把嫌疑转移给别人。可当我问江蓠,江矩是否曾向她提起过真凶可能的人选,江蓠却说没有。我在县衙查看江矩口供时,也的确没有发现任何提及之处。据张屠户说,江矩至少认识他。如果真是江矩意图嫁祸,那他对张屠户矢口不提的做法就太匪夷所思了。”
“那人证怎么解释?你认为张屠户做了伪证?”
“的确如此。”上官陵答得干脆,“那条街比较宽阔,屠户家在斜对面,如果江矩从大门右侧越墙而出,除非目击者非常熟悉他的身形姿态,否则在黑夜里很难仅通过面孔辨认出一个人,但张屠户说他与江矩不熟。那么除非江矩从左侧越墙,张屠户也声称是这个方向。可问题在于,江矩家在城外,他若要出城回家,这个方向是不对的,要在城里多绕一个大圈子。除非他当夜没有回家,而是在县城里住了一宿。江矩在城里无亲友,于是我走访了城中的客栈,所有店主都表示,他没有住过店。”
“因此我推断,凶手另有其人。”
商侯眼皮一动,饶有兴味:“什么人?”
“一个藏得很深,身份尊贵的人。”
“何以见得?”
“据孝郎描述,善公畏风,睡眠时门窗紧闭闩上。卧房的门窗没有被破坏或修复的痕迹,因此凶手并非强行破门窗而入,而是善公自己开门让凶手进屋的。孝郎说善公死时手握茶杯,县令推测是他夜里口渴起来喝水,但真相恐怕是,凶手是一名‘贵客’,因此善公不但要亲自开门请他进去,还要亲手倒茶款待他。”
“为了弄清善公真正的死因,我调查了他死前那段日子的活动。他那时刚从外地谈生意回来,返程途中意外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女婿’王隋卖入青楼。善公性情倔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可那王隋来历成谜下落不明,根本找不到人,善公若想讨此公道,必然要询问当初介绍他的人。”上官陵话语一顿,眸光直直射向面前人,“那就是你,商侯。”
商侯抚掌大笑,侧头和宁休对视道:“本侯已经被拆穿了,你这个‘真凶’可不能躲在幕后。”
宁休一笑,转过脸来看向上官陵,一派轻松随意若无其事。
“上官大人,想不到公主继了位,你我仍要做对手。不错,鲁善公是我奉侯爷之命所杀。其实我最擅长的是剑,但为了给官府一个台阶,才临时从对面的屠户家里摸了一把刀。”
“果然如此。难怪吴太守接了江蓠的诉状,后来却又停止查案,想必也是接到了侯府的指使。”
“吴荣?他不过是一条狗。”商侯嗤笑一声,“可他偏喜欢自作聪明。比如去年遇旱,各县多有盗贼聚集作乱,我就给了他一点钱粮,让他安抚贫困,招募丁壮解决盗贼。结果他倒好,自己吞了大部分。我看事情没摆平,问他我给他的钱用哪儿去了,他说是贡给朝廷的赋税亏空,填进去了。他大概想着给朝廷还能得个嘉奖,一样要在本侯这里挨骂,拉着朝廷还能多个倚仗。也算他有点小聪明,没想到把你招来了……哈哈!真是搬起石头自砸脚。本来你要办他,本侯没意见。可你非要从鲁家的案子下手,本侯岂能让火烧到自己身上?”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上官陵的目光清冷肃然,锁住了商侯的面孔,“善公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以至于让你选择下杀手呢?”
夤夜入室作案,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考虑后的结果。
商侯道:“我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
“哦?”
面对上官陵疑问的眼神,商侯却是一笑,偏头望向侧边的屏风。
“躲在暗处的朋友出来吧!我知道你们今日以身犯险深入虎xue,就是为了获取本侯的口供。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本侯都已供认不讳。现在,该轮到你们让本侯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