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骂声愈烈,随即便是稀里哗啦的铁链声响,牢门一开,几个狱卒冲进来,拉起他就往外走。
钟离煜看这架势,倒有点惊讶。
“真要放我出去?”
狱卒不耐烦:“你还想在这里过年不成?”
钟离煜笑:“反正已经过了一个了……”
“你想待还待不成了呢!王叔点名放你出去,你以为老子想伺候你!”
白放一个人,狱卒明显心情不好,往他腿上踢了一脚,催促他快走。
出了大狱,长久不见的阳光骤然射入眼瞳,刺得钟离煜赶忙闭起了眼睛。
“钟离先生。”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即他被罩入一件斗篷。
钟离煜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人,虽是便服,但他仍然看得出,这是一名武官或禁卫。
那人低声道:“主人有请先生。”
“你主人是谁?”
那人不吭声。
钟离煜见状便知现在不是询问的时机,只得暂且藏住满腹疑惑,跟着他一路行去。眼看已经走出城门,那人却还没有停步的意思,直到又走了半里,那人方在一间简陋客栈前停住了。
钟离煜推门而入。屋中摆着一张方桌,一名女子倚桌而坐,衣饰简丽,面目端宁,却令他陡然震惊。
“公主?哦不——是女王陛下。”
他远在容国,但君王驾崩总会布告天下,何况公主继位十分罕见,众人口口相传,他也不难风闻。
沈安颐显得很平静,看到他只是微微颔首:“先生久违。”
钟离煜回过神来,迅速收拾了满腔混乱思绪,整衣行礼。
“罪臣钟离煜参见陛下。”
“罪臣?”沈安颐轻轻念了一下这两个字,玩味似的,“先生何罪之有?”
“谋刺公主,一罪也;未能谏阻二殿下出逃,二罪也;护主不力,幽囚受辱,三罪也;空负七尺之躯,百无一用,四罪也。有此四罪,当然该称罪臣。”
他历数分明,毫无避讳畏缩之态。沈安颐审视他良久,眼神中若有笑意。
“前三件是既成的过往,无法改变。至于这最后一桩,就要看先生的意愿了。”
钟离煜神色一动。
“先生请起身,这旁请坐。”
钟离煜谢了恩,在方桌另一侧坐下。
“本王就开门见山了,这次请先生相会,乃因有大事相托。”
“哦?”钟离煜面带忖度,“一个人的大事,未必是另一个人的大事。”
“是昭国的大事,亦是天下人的大事。”沈安颐正视着他,目光之凝重,仿佛连四周的光影都静止了。
“如今天下崩解,列国并立,有时或可相安,更多时候却是彼此攻伐。北桓于我昭国,远有夺地之仇,近有侵边之患。本王受先王重托,誓报国仇,平定四野,为此遍寻贤良高士,意欲使他埋伏北桓,为我策应。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钟离煜沉默顷刻,突然笑了。
“陛下若要报仇,何必这么麻烦?”
他的目光移向自己搁在桌面上的手,那是一只极善握剑的手。
“臣为陛下取桓王首级如何?”
沈安颐一愣。
直接杀了成玄策,倒是粗暴快捷,只是……
“宫禁森严,哪有那么容易得手?就算得手,先生又怎能全身而退?”
“我既敢口出狂言,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钟离煜答得轻描淡写,沈安颐却总觉得他那幽幽笑意里藏着一丝狡黠。
“桓王暴毙,也并不意味着失地回归,敌国衰弱。”
“乱而取之,明王之所谋。陛下总不会连这个机会都抓不住?”
“国之重本在于民,不在于君。北桓国本犹在,一战未必能胜。非必胜而战,徒然劳民伤国而已。何况……”
沈安颐清灵眸光一动,凝向对面,正与钟离煜直直相视。
“对先生而言,仗三尺之剑,取一人之首;与倾毕生所学,创太平之舆图,孰能成大名?”
那时已近黄昏,夕阳从破损的窗棂间漫入,洒出半壁金红。无垠的灿烂之中,有谁的手,在他眼前铺开千里沃野,万世春秋。
钟离煜拂衣下拜。
“臣受陛下搭救,方得脱身于缧绁。今日陛下有所驱遣,钟离煜敢不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