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楼来。
不出所料,廊桥上布满了弓箭手。成玄策对她上官陵果然是非常重视,毫不轻敌,费尽心机地要断绝她一切脱逃的可能。想来她若不是意外劫持了桓王,只怕走过门槛的那一刻,立马就会被千万支乱箭迎接吧?
一步一步,他们走下台阶。
轩平突然吹了声口哨。
沈安颐正好走过阶下的石雕。
不妙!
电光石火的一念从上官陵脑海中霎然劈过,几乎是同时,那座石雕动了起来!
“石雕”并不是雕像,而是精心伪装过的活人!
公主和杀手的距离太近太近,难以营救,顾此失彼!
上官陵已来不及去想,殚思剑脱手飞出,猛射向“石雕”朝沈安颐扣出的利爪。她的身影也紧随着掠了出去,将沈安颐拦腰一挟,急退。
那石雕杀手却非同寻常,被一剑贯穿了手掌,仍然矫健悍勇。更要命的是其他几座“石雕”也都扑了上来,联拳助掌。他们的身法和武功都与之前楼里的伏兵不同,变幻诡谲,十指上嵌着毒刺,不像军旅戍卒或禁廷侍卫,倒像是江湖异人。
上官陵无暇揣测他们的来历身份。她一边护着沈安颐且战且退,一边眼观六路提防着廊桥上的弓箭手们。她要压制这四名石雕杀手,还要利用他们挡住弓箭手的视线,这不仅考验她的剑法,更考验她的测算头脑。
成玄策剑下脱身,连忙快退几步到安全地带。重重喘了两口气,犹觉站立不稳,轩平赶紧走过来扶他,一面不住谢罪:“臣自作主张行此险计,让王上受惊,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别说废话了,速速关闭石门!这么多人手,只要不放跑了,不信抓不住他们!”
“是。”
就在上官陵周旋之时,山庄外围也掀起了风波。
侍卫们在大门外苦等了许久,没等到公主和上官大人出来,却等来了一批气势汹汹的杀手。
杀手们身轻如燕,幽灵一般从围墙上出现,眨眼就到了他们面前。攻击来得猝不及防,所幸龙骁卫本就是禁军四卫中最出色的一部,昭王爱女心切,这次调拨给沈安颐的全都是好手中的好手,一瞬的惊乱过后很快集中精神全力应敌。一番苦战,杀手们尽数躺在了墙根下。
“队长,现在怎么办?”一名侍卫喘着粗气,向眼前唯一能做主的人请示。
卫队长尹璋看似木讷,实则机警。他脸色凝重地瞧了几眼地上的伏尸,大脑里已经勾勒出事情的轮廓,一指山庄大门:“冲进去!救出公主!”
山庄内的人未存善意,他们身在外边尚且有如此遭遇,里面的公主和上官大人怕是已经深陷虎口。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
上官陵以寡敌众,正在力战四名石雕杀手。
代长空剑术名家,一手剑法精妙绝伦,独步江湖。上官陵自幼受他严格训教,甚得真传,若是单单比拼武艺,她不惧。
可现在她不但要与人近身相战,还要防备偶尔飞过来的流矢。
成玄策满场传令,活捉二人的赏金百两,杀死的赏金五十两。对于普通士卒而言,二者并无多大差别,他们不会舍小就大,因为仅仅是“小”的赏赐,已属他们平常难以触摸的财富。
他们忍不住了,哪怕视线被遮,哪怕可能射中自己人,也要间或出手,发上几箭。
这些逐利而往的箭如盲眼之蝇,一部分射空,一部分被石雕杀手们先一步挡去了,真正能落到上官陵身边的少之又少。
可即便只有偶尔的几支,也已经对她造成了干扰。
她的忠诚仿佛是一种本能,深入骨血,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哪怕自己负伤,也要护紧公主,要将公主安全送离,不许她有分毫闪失。
剑尖挑开飞矢,便无暇顾及自己身后袭来的一招。沈安颐清楚地看见杀手指尖的钢针狠狠刺入上官陵的右肩,使得她握剑的手臂一颤。血色浸漫出来,染透了衣襟。沈安颐看在眼里,已觉心惊胆寒,几乎咬破嘴唇。上官陵却一声不吭,动作没有一丝减缓,回臂一剑洞穿了杀手的心脏。
最后一名杀手倒下时,箭雨漫天而至。
剑影旋飞成片,挡开一拨利箭飞矢。轰鸣声震动耳膜,是从唯一的出入口石洞门的方向传来,吊在洞口上的方形巨石开始降落。封门石本身体量过大,外加升降部件长久闲置,造成运行时的滞涩,使得门闸启动时产生巨大的杂音和震颤感,尘土飞扬地动山摇,让人错觉整个地皮都要被掀起来。
她们的机会不多了!
一旦石门关闭,她们被擒拿就只是时间问题。
几波箭雨过去,廊桥上的弓箭手们似乎后继乏力,出现短暂的间歇。上官陵猜测他们箭囊空了在忙着补给,趁着敌人换箭囊的时刻,她快速扫视过四周。
最好的办法是到廊桥上去,那里全都是射手,武器是弓箭,与她拼近战没有优势,她可以凭借迅疾的身法带着公主冲杀出去。而且混在人群中间,能够扰乱远处敌人的视线。可问题是,怎么上去呢?
倘若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用轻功直接掠上去,但公主不会轻功。如果自己抱着她飞,就分不出手抵挡后面的冷箭,怎么办?
“公主。”十万火急之中,沈安颐蓦然听见上官陵似含浅笑的声音:“我们来荡秋千。”
随即她就被上官陵挟着踩上一架秋千。草地的清芬夹杂着上官陵身上的血腥气,充斥着她的呼吸。初秋凉爽的晚风里,细长的秋千绳一荡而过。下一刻,她抱住了廊桥的柱子。
站在廊柱旁的一名射手正在弯弓搭箭,没想到自己瞄准的目标倏然近在眼前,一惊之下失声大叫。沈安颐刚爬进来还没落地,闻声暗恼,一脚踹在他脑门上。那射手四仰八叉翻倒在地,沈安颐已经利落地跳下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公主,你让微臣惊叹呀!”
上官陵随后赶来,沈安颐听见她语调中的笑意更明晰了几分。她不懂上官陵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危殆难解的关头,她们脱身都成问题,上官陵却好像很释然,很从容,甚至还有心情开她的玩笑。
她回过头,才看到上官陵脸色发白,一边挥剑砍人一边折断臂上的羽箭。箭镞陷在她的皮肉里,鲜血狼藉。
她还是受伤了。
沈安颐心间一抖,声音变了调:“你什么时候中的箭?!”
上官陵没有回答,剑气扫荡开周围的弓箭手。她冲过来,一把捞起沈安颐,风驰电掣般掠向廊桥的尽头,那里距离石洞门仅有数步之遥。
风声在耳畔呼啸,她的话声在风声里飘忽:“公主,我送你出去吧。”
沉重的封门石轰轰作响,正在一点一点地下降。
石门就要关闭!
上官陵怀抱公主,眼眸紧盯着那越来越小的出口,将速度提到极致。
十步……
七步…
五步……
来不及了!
她冲刺的身影突然前扑,将沈安颐奋力抛了出去。
“上官陵——”
凄怆的呼喊随着那险险滑过门洞的人影逝去,巨大的封门石轰然落地,稳稳停在了上官陵的指尖前。
上官陵匍匐在灰尘起伏的地面上,轻轻闭上眼睛。
石门关闭的最后一刹,她望见尹璋带着侍卫们赶了上来。接应得还算及时,短时间内,公主应无虞了。
鼓掌声在身后响起,成玄策踱近过来。
他在上官陵身旁蹲下,非常仔细地端详着她被汗水和血水所污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出一句上官陵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上官大人,你让本王惊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