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玄策一扯嘴角:“你怎知道不是?二十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生下本王的。”
晏飞卿更费解了。堂堂贵妃,诞育王子为何不在自己宫里,而是在冷宫之中?难道陈贵妃是在产子之后才受封的?
成玄策仿佛看出她的疑惑,道:“你知道为何先王不惑之年才生了本王,本王却没有一个哥哥么?”
晏飞卿当然不知道。
成玄策于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因为他有一个好王后。她自己生不出王子,就不许别的妃嫔生。母妃为了保住我,在发觉怀孕后,就装作癔症,暗中请求父王将她放逐冷宫,以掩人耳目。而我的父王……竟然答应了。”
“她就在这里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年,也是本宫未落人世便尝知人间冷暖的一年。”说到动情处,他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习惯性用了从前的自称。
晏飞卿错愕地望着他,完全成了哑巴。成玄策说话的时候半眯着眼,以至于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见他有些发红的脸,和微微震颤的嘴唇。
“她为了我们兄妹,吃了很多苦。”
可是如今,他却连母亲留给他最后的血缘也放弃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辜负。
他曾怨恨过父王,然而方才踏进这道旧宫门时,却忽然理解了他。他能想到当初有怎样的利害迫使他选择委屈母妃,一如他今日,为了巨大的利益阻住亲妹回乡的脚步。
“你……”
晏飞卿擡手想拍拍他以示安慰,手伸出去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份不合适做这种动作,顿时呆了呆,探出一半的手僵硬地举在那里。
成玄策目光移动,落在她处境尴尬的手上。
晏飞卿自小拨弄乐器,十指生得纤巧修长,只因近来干多了粗活,导致皮肤失了些光润。
“这双手只适合弹琴,用来洗衣真是暴殄天物。”
成玄策感叹似的说了一句,转身走了。晏飞卿目送着他的背影,仍自愣在原地。候在院外的领事太监轻轻掩上锈蚀的宫门时,从门缝里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当晚,晏飞卿被召去天极殿弹琴。
她久未碰过琴,又暗自担心双手在洗衣桶里泡多了没有从前灵活,坐在琴案边竟有点怯场。所幸乐师的本能还在,开始几个略微生涩的音符过去后,便渐渐寻回了感觉,甚至让她有暇心去偷瞧成玄策在做什么。
成玄策什么也没做,只是斜靠在榻上看着她。晏飞卿偷窥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慌忙避开眼睛,心跳一乱,食指拂错两根弦。
好一阵歇缓了心情,她再次悄悄擡眼,成玄策已经闭目歪在榻首,像是睡着了。宫灯摇影,将他俊朗的面容照得格外温煦,熏炉中的龙脑香烟缭绕飘出,时浓时淡,若合着她指下时急时缓的音节。
一弦一柱思华年。
晏飞卿不知不觉停下了弹奏,望着榻上的男子发怔,忽听一声轻响,他身上搭的薄毯滑了下来。
许是夜深,内侍都休息去了,仅留在殿中听唤的两个也正耷拉着眼皮靠在柱子上,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晏飞卿左右望望,到底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起身蹭到榻边,拾起薄毯想给他盖上。
这样近的距离,成玄策的五官线条显得更加完美。晏飞卿从前便对他怀有情思,后来疑心他设计了师若颦的死,平添了一层恨意和痛心,无力再想其余。如今知道自己错怪了他又觉愧疚,贪恋之情重新升起,倒觉比从前更猛烈些。
她从各个角度看去,越看越挪不开眼,暗想这人不管心肠多么难以捉摸,皮相倒是真好,千机公主也是顶美的,能生出这样一对兄妹,竟不知那位陈贵妃又该是何等绝色。继而又从陈贵妃想到下午,成玄策谈及身世时的神情,不由更添了许多怜惜,心头软成一片,简直不知要怎样才好。
她顾自胡思乱想,没留神手上一松,毯子“啪”地掉在成玄策身上。被这不轻不重的一扰,成玄策立刻醒了,撑开惺忪的眼皮,就看见一张明媚生春的美人脸,一双明眸不笑自含情,此刻却似乎有些呆滞。
“你知不知道……这种时候弄醒本王,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晏飞卿还没想出来,蓦觉腰肢一紧,天地掉了个儿。
次日赶上休沐。
轩平进宫来时刚好听见天极殿传出诏旨,晏飞卿又成了晏美人。他拾步入殿,笑吟吟地向罗帷内走出的成玄策道贺:“恭喜王上。”
成玄策扫他一眼,信步晃到屏风前坐下:“恭喜什么?”
“臣是说……”轩平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文书,“这是龙门天阙刚刚送来的,请王上过目。”
龙门天阙是北桓荐阁,多年来情报工作已单独分离了出去,专事人材搜举,只有极为机密隐暗的消息才会由他们经手。成玄策立即提起重视,接来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又细细从头看起,面色惊中带喜:“这……可靠么?”
“写信人是臣的旧识,据臣看来,可以与之结交试试。”轩平答道,稍停了停,又说:“此外,有一个人想求见王上,不知王上肯否赏见?”
成玄策搁下文书,目光带着些探究地投向他:“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要你亲自引见?”
轩平笑道:“王上一见便知。有了此人,相信不久,王上的大计便可成功!”
“哦?”成玄策面露兴味,“这么说来,本王倒要好好见一见此人。你去将人请过来吧!”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