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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陟彼山阿(2 / 2)

上官陵收拾完,在二人身旁坐下,见她俩捧着馒头许久不吃,便出声询问。

“是不是馒头冷了?可以放火上烤热一点。”

红药摇摇头,冲她歉疚地笑笑:“我们没事。只是……又给大人添麻烦了。”

上官陵倒不觉如何,在她自己看来不过是碰巧撞见,顺手为之,压根没花什么力气,遂平淡道:“凑巧而已,谈不上麻烦,姑娘不必在意。”

她的声音语气优雅而沉敛,单是听在耳中,便给人一种宁静有力的美感。红药不好意思与她对望,低着头小块小块地掰着馒头屑吃,片刻又听她问道:“你们两人家住何处?自己认得路么?”

“认是认得,不过家里早就没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红药送了一块馒头到嘴里,嚼了嚼,舌尖沾上麦芽淡淡的甜味,眼角一湿,甘甜中转出几丝苦意。“至于腊梅,她是被她家人卖出来的,就算回去了,多半也是再卖一次的命。”

上官陵一怔,半晌无话。

前世家亡人散,今生孑然无依,她曾因身世自叹,如今走过的路越多,遇见的人越多,方知世上远比自己不幸者大有人在。单是贫苦二字,便已造就多少不堪?生民之多艰,从来都比她所知的更深重。

“那你们先跟着我吧。”

两个姑娘转悲为喜:“谢过大人。”

上官陵看看她们,正待说些什么,倏然脸色一凝,急擡手,堪堪夹住几道飞来寒星。动作顿也不顿,手掌一翻,反打了回去。

头顶传来一声异响,余人诧异间,只见树杈上坠下一条人影,刚好摔在上官陵面前。红药腊梅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往后缩了缩。状况来得突然,众侍卫也没反应过来。唯有上官陵似乎早有所料,不等那人有其它动作,迅疾出手,制住了对方的xue道。

“大人?”

红药欲待询问,忽听四周脚步嘈杂,一群黑衣人突兀现身,将使团众人包围了起来。其中一人冲上官陵喝道:“混账!快快放开殿主,否则休想离开半步!”

上官陵道:“放开他容易,不过他意图伤人在先,我总要先弄明白是何缘故。”

地上被擒的那人倒挺冷静,开口道:“就凭你们这点人,是救不出你那些同伙的。某这次出手,只是为了警告。识相的及早退去,免得多赔上几条性命!”

这话说得蹊跷,上官陵心下暗奇:“我的同伙?”

“少装傻充愣!你们难道不是那姓谢的搬来的援兵?”

上官陵心思一转,明白了几分。

想必是这山里还有另一伙人,与眼前这帮黑衣人产生了冲突,正在胶着。这帮人看见有新面孔出现,以为是对方的同伙前来接应,于是想要先发制人。

“阁下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借过。对了,阁下怎么称呼?”

“童远。”

“方才他们叫你殿主,此地是过忘山。想必阁下便是过忘山门九殿殿主之一?”

“不错。”童远目露赞许,语气也平和了些,“某便是天心殿殿主。你们当真只是借过的路人?”

“千真万确。”

或许是上官陵态度太诚恳,童远顿时舒了口气。

“某劝你一句,立刻转道,此路不通。”

“哦?怎么说?”

“这座山前面是狮山禁地。山门规矩,出入禁地者,杀无赦。那姓谢的就是擅闯禁地,现在已经被困在山顶饿了一整天了。”

“他们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上官陵微微一笑,从自己包袱里摸出一个馒头,“童殿主,你也饿了吧?”

不提还好,被她一提,童远顿觉自己的肠胃在暗中叫苦。他们接到命令便赶过来处理,原以为对方人数不多可以速战速决,却不料对方颇有负隅顽抗的本领,导致他们拖了一天还没能完成任务。看着面前雪白松软的馒头,童远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某还被你点着xue道呢!”

“哦,抱歉。”

上官陵替他解开xue道,童远就地坐下。眼见气氛和缓下来,天心殿众属下也不再保持着敌对态度,跟着在对面坐下休息。

“你说的那姓谢的到底是什么人?听起来似乎不容易对付。”上官陵看着童远吃东西,一面与他闲聊。

“姓谢的是那伙人的头领,一个很凶暴的女人,长得倒年轻。具体什么来头某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伙人叫她将军。听他们说话,像是从北边来的。”

谢将军?上官陵心头一讶。

天底下谢姓之人众多,但被称将军的年轻女子,若不是自封,在她的印象中便只有一个。

原本打算向童远问明其他路径之后离开此地,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上官陵却改了主意。

“你们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好办法。”

“谁说不是呢!”童远咽下一口馒头,“他们又是弓箭又是石头,防守倒厉害。唉,可惜是自家地盘,不好放火烧山……不过也不打紧,咱们弟兄已经把这座山前后围堵,除非他们能飞上攀天峰,否则等他们矢尽粮绝,就只能束手就擒。”

“此计甚好。可万一他们随身带的资粮比你们充足,你们岂不更难挨一点?到时少不得要请调援兵。事情必能解决,只怕别人看来,以为殿主你本事不济。”

“你的意思是?”

“在下一介书生,能坐下来谈的事便不爱打打杀杀。不如在下陪殿主去见见那谢姓女子,也许对方能通达情理,愿意讲和呢?”

“不是讲和的问题。”童远干脆地摆手,拒绝了上官陵的好心提议,“他们的问题是已经去过禁地,那就非死不可!咱们来的目的不是讲和,而是执行门规!”

“这般严重?看来她一定偷盗了你们禁地的宝物。”

童远噗嗤一笑,面露不屑:“禁地的宝物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别说她一个外人,就是咱们山门之内,也只有尊主一人知道宝物放在何处。”

“我还真不明白了。”上官陵神色纳闷,“既然你们笃定她什么也没拿,那你们也没有实际的损失。况且不知者不罪,她一个外人也许并不知道那是禁地呢?为何不能坐下商谈,定要喊打喊杀?”

“你这话说得糊涂!”童远抹抹嘴,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起她来,“她虽没偷财盗宝,可是闯入禁地,就已冒犯了山门规矩。如果不付代价,就等于山门的规矩形同虚设,这对山门的声望会是很大的打击!江湖豪杰有知,该如何耻笑咱们?”

“是是。还是殿主见识高明,在下糊涂了。”

上官陵含笑赔礼。这人脾气不坏,性格却倔强,既说不通,那她也只合虚应。

童远见她态度谦逊,内心满意,遂大度挥手:“你一介文弱书生,不懂江湖事也情有可原。”

上官陵只是噙笑看着他。见他吃完了东西,便顺手把水囊递给他。

“那不如趁着夜黑,咱们两人偷上山去探探敌情如何?若能出其不意,将那姓谢的捉来,岂不省得兄弟们劳碌?”

童远眼珠一转,似有意动。尚未答话,几个本殿属下先站起来道:“我们也要去!”

这边使团众人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隐隐若有对峙之态。

上官陵道:“探听之事最忌人多。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反为不美。童殿主身为一殿之首,我料想这里他武功最高,方才斗胆相邀。你们谁的武功比童殿主更高强,大可自告奋勇。”

一时四下静默,众黑衣人面面相觑。使团众人也没有开口,依然观望着情形。

童远两边看看,忽然豪阔一笑:“兄弟们辛苦了一天,该休息休息。本殿主刚才塞了两个馒头,力气比你们足。就由本殿主与这位公子上山探察一番,蒋护令,你带领众人在此等候。”

谢琬奉命潜入过忘山探查地形,原本一切顺利,不料今日到达这座山头时,意外碰见了过忘山门的巡查人员。那些人也不知到底跟她有什么仇恨,定要将他们剿灭在这里。谢琬无法,只得领着随行人员对阵,鏖战到天黑,敌方也被拖得筋疲力尽,他们总算暂时守住了防线。

“将军,现在怎么办?”守在身边的亲兵狠喘几口气,借着月色遥望着山下,忧虑地询问自家将军。

谢琬道:“他们暂时不敢再上来,我们先休息,等明早天亮突围。”

亲兵接下命令,划地扎帐,布置防卫。

耳边响起脚步声。

敌人还在山下,亲兵们神经还在紧绷,见有人来也不问好歹,大喝一声挺枪便刺。

上官陵手臂一扬,一把攥住枪尖。“倏”的一声,长枪脱跃而出,在她手里打了个转,被她负在身后。

“我要见你们将军!”

“谁要见我?”

一声问语,帐篷掀开,钻出一道英气勃勃的熟悉身影。

正是北桓女将——谢琬。

“是你?”谢琬一看清面前人,也不禁吃了一惊。一惊之后便是一气,她冷哼一声,扶着佩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眼睛生剌剌地注视着上官陵。

“你还敢来?”

“为何不敢?”

“当初在朔方,我敬佩大人睿智,对大人坦诚相待。可是大人……大人有何解释?”

上官陵神色平静:“君命在身,无可解释。上官陵今夜来此,只有一言奉告。”

“何言?”

“眼下情形,你我两人,联手拒敌则同生,各自为战则共死。上官陵无家无亲,一死百了,而将军尚有父兄在堂。”她略略一顿,目光定定看向谢琬:“如何取舍,相信将军自有决断。”

谢琬没答话,只是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仿佛直要在她脸上盯出个窟窿。

上官陵坦然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谢琬的嘴唇忽然动了动,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来:“你这个人,真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