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长杨王大喜,“既有此事,何不早奏?快快有请!”
公冶川跟随着引路的内侍,缓步走过长长的宫道。
史循的好奇心没那么重,加上为避嫌疑,今日并未一同跟来,老先生因而有点孤单。好在这点失落感在心愿即将满足的喜悦之情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了许多。
迈过最后一道宫门,峻丽的大殿呈现在了眼前。
“公冶川拜见大王。”
“先生是长者,不必行此大礼。”长杨王笑容和煦,走下阶陛将他扶起,一面又唤人上座。
“听林阁主所言,先生此来,是为了神剑殚思?”
“大王明鉴。”公冶川在座中躬身,“人都说:天下乱,贤人隐;殚思出,始昌宁。草民铸剑数十载,自年少时便听闻此剑奇名,本以为世道纷乱,传说终究只能是传说。天幸大王贤仁,感得神剑现世。身为铸师,有生之年若能一睹神剑之容,也可算是死而无憾,不枉此生了。”
长杨王闻言欢悦:“殚思是天下名剑,先生是天下名师,此剑遇先生,正如千里驹之遇伯乐,正相合宜。”于是扬手,示意宫人将剑捧给公冶川观看。
华美的锦缎上,长剑无声沉眠。万千瞩目,滔滔盛名,窄长的剑鞘一合,都被静静阻隔在了外面。
公冶川面露喜色,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擡手,五指沿着鞘身轻轻抚摸过去,摸到剑柄处,忽然一顿。
他专注地凝视着手底的剑柄,脸色有点迷惑。
半晌,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力握住剑柄,缓慢地、稳稳地——拔出剑来。
剑身明莹如镜,映出他的脸。
他苦笑。
坐在上头的长杨王和成玄晞对视一眼,觉得这老先生的反应颇令人费解。
“公冶先生,怎么了?”长杨王出声发问。
公冶川长叹一口气,合上剑放下,对长杨王拱手:“大王,这并不是殚思剑。”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师若颦猛然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失声喊道:“不!不可能!”
“师乐正不必激动。”长杨王十分体贴下情,立刻抚慰了一句,随后问公冶川:“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先生曾在别处见过殚思剑?”
“大王。”公冶川苦笑摇头,“草民虽没见过殚思剑,但草民认得自己铸造的剑啊!此剑名唤陆离,乃是二十多年前在下亲手所铸!”
“什么?!”
“当年在下初有薄名,想要效法上古名匠,铸出传世神兵,以扬身后之名。便用自己的鲜血为祭,花费十五日铸成一把精剑。谁知剑成的那天晚上,雷电劈毁熔炉,我以为不祥,打算毁去此剑,却被一位好友劝阻,我便将剑赠送给了他。想不到时隔多年,竟又在大王这里与此剑重逢。”
众人的视线重新聚集在当中的剑上,心情皆是复杂难明,谁也说不出话来。
长杨王沉默不语。
师若颦着了慌,忙质问公冶川道:“你说这剑是你铸的,有何凭据?”
公冶川见她神色忧急,直觉此事有几分不妥,正自踌躇,蓦听旁边成玄晞帮衬:“是啊公冶先生,可有什么凭据?玩笑开过了头,可就成了欺君之罪。”
公冶川沉吟片刻,道:“确有凭据。”
他转身,再次掣出剑来,双手捧到长杨王面前。
“大王可命人用大火灼烤此剑,剑身受热之后,若显现出雷电纹,便知草民所言不虚。”
长杨王接过剑,翻看了一会儿,召来宫人。
一刻钟后,剑盘呈回。
雷纹清晰,密布剑身。
长杨王察看良久,把剑盘一推,整个人摔回座位,重重长叹了一声。
“师乐正呐……”他抚胸摇头,痛心疾首,“你还有何话讲?”
师若颦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颓然跪倒在地上。
“来啊!”
众侍卫应声出列:“在!”
“师若颦骄狂自恃,藐视纲纪,屡次欺弄君王。立刻拿下!……候斩。”
“是!”
“君上!”
出声的是林知秋。她稍稍嗫嚅了一下,勉强扯出个笑容,柔声道:“师乐正今日临时取剑,或许一时匆忙拿错了也说不定,不如暂且宽限她一个时辰,让她回登临阁再找一找。若是仍无结果,再行治罪,以显君上贤慈厚德,也好教人心服。”
长杨王正在以袖拭泪,为部下的欺骗和君臣之义的断绝哀感不已,闻言皱眉犹豫,最终似是念及旧情,挥手道:“按你说的办。孤王乏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师若颦脚步沉重,被侍卫押出王宫。
林知秋跟在后面相送,一路默默不语,直到离了宫门,方才带着些叹惋开口:“你也算是我启蒙之师。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她其实心里也挺膈得慌。公冶川是自己引见到长杨王面前的,但她确确实实一丝一毫都没想到,居然会弄出这个结果,若说自己没有从中作梗,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师若颦居然笑了一下,启唇想讽刺几句,却又突然失了说话的兴致。
她都快死了,就算此时将对方骂个狗血淋头,又有什么用呢?
“不管怎样,谢谢你为我求情。”
林知秋愣了愣,随即恢复常态,眉眼细细一弯。
“你是顾全大局的人。”她打量着对面女子,语气轻幽而笃定,“最后这一个时辰,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师若颦沉默了瞬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阁主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