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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今我来思(2 / 2)

她正在心内思忖慨叹,忽见上官陵眼神一顿。

“怎么了?”她顺着上官陵视线看过去,只见数步远处,一个陌生青年袖手站在人群里,眉眼带笑地望着她们。

“他是谁?”

“大王子府上的幕僚,宁休。”上官陵话声沉稳平淡,“公主,臣就不送您回宫了,路上小心。”

沈明温毕竟和她不对付,倘若觉得公主与她关系太好,即便不至于多想,也可能会生出迁怒之心。如果被人添油加醋地传到昭王那里,她是没什么可畏的,却终究于公主不利。

沈安颐对内情不甚了了,但听她语气利落清楚,心知有她的理由,便点头应好,领着采棠先走一步。

上官陵目送二人离开,转回视线。

宁休已不见了。

她跟随人流往前走去,刚走两步,蓦觉有人在看自己。

侧首一望,路边靠着一面长幡,幡下坐着一人,看起来是个相师,正聚精会神地端详着她。

上官陵便不在意,待要举步,却听那相师幽幽开口。

“卓行笃志之士,累世不绝。然如君者,不得善终。”

沈明温坐在书房里,上身倾伏在案上,眼睛张得老大。

书案中央铺着一幅生宣纸,纸上用木架拉着一支羊毫笔,仿佛被风吹拨一样不规律地摇晃移动,笔尖拖曳所至,墨迹染纸,竟是一个个章法分明的字。

最后一画勾完,毫笔稳稳停住,顿时便像块石头,一动也不再动。沈明温伸出手指,试着推了推,仍然未动。他回过头,再将字幅看过一遍,擡起脸来,满面惊喜。

“哎呀大师!您可真是仙人、神僧!‘英明神武’。哈哈,好字!”他欣喜无比,赞不绝口。

书案前一尺外的僧人垂下袖来,近前一礼,笑道:“殿下过奖,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法术。”

“不用谦虚了,灭空大师!”沈明温从案后绕出来,眉飞色舞,亲密地握住他的手,快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师,可还有其它神通供我开开眼?”

灭空笑问:“殿下想看哪一类神通?”

“别的恐怕见不出大师的法力。”沈明温道,“不如就看看‘转生为死,转死为生’的这类,大师做得到吗?”

“转生为死,转死为生?”灭空眉峰一逗,笑容隐去,“殿下,您可真会出好题目。难道不知贫僧乃佛门中人,杀生是大戒么?‘转死为生’也就罢了,这‘转生为死’,莫不是要逼贫僧犯戒么?”

“不敢让大师犯戒。”沈明温赔笑,一面打了个响指,侍从会意趋近,捧上一盒莹光晶润的雪珍珠。

“我也是好奇心盛,一时激动,唐突之处,大师千万海涵。”他把那盒子亲自拿过来,抓着灭空的手塞进去,“这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只当在下的赔罪。大师果真不肯,明温自然不敢勉强。”

灭空叹一口气。

“佛门讲随顺众生,殿下既然如此诚心,贫僧也不好一再违逆,少不得为了殿下担些罪业。不如这样?烦劳殿下命人取些小巧的活物来,贫僧先让它转生为死,再救它起死回生,好歹不欠它性命,也算说得过去了。”

沈明温大喜,立刻叫办,须臾,侍从提了一对幼鼠过来。

依着灭空的要求摆放妥当,只见那僧人闭上眼,有模有式地四面拜了一遍,而后绕着鼠笼缓缓而行,口中念念有词。沈明温目睛不转地盯着,眼睁睁看着那对幼鼠从活蹦乱跳到渐渐一动不动,最后仰着肚皮瘫在那里,竟是死状了。

“哎呀!”他一声惊叹才出口,猛见灭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忙掩住声息。见他脚下停了停,逆向走动起来,口中念动片刻,那对幼鼠竟真活了过来,在笼中四处爬动。

沈明温亲眼观看得真切,心中更无疑虑,挨近那僧人身边,拊掌笑道:“大师果然神通广大,明温佩服。”紧跟着说了一些吹捧赞誉的话,又是奉茶又是献贡,谈了好一阵神鬼仙魔灵异秘闻,把个旁边的小侍从听得伸着脖子直瞪眼。

“大师呀,我有一件极困扰的事,不知大师肯否帮个忙?”瞧着时候差不多,沈明温屏退侍从,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灭空便问:“殿下有何烦扰?”

“明温身为父王长子,虽无储君之尊,也不能不时常为朝廷挂心。父王年迈多病,有时难免被奸人蒙蔽,我身为儿臣,无法坐视,还望大师可怜明温一片忧国之心,施展神通惩处奸人,以绝后患!”

灭空觑着他,片刻道:“殿下想如何惩处那人呢?”

沈明温笑道:“大师既有逆转生死之能,何不斩草除根……”

“殿下!”他话没说完,灭空变了脸色,“贫僧以为殿下只是好奇方术,不想殿下竟还有此等策谋!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何况出家人慈悲为怀?这等事情,贫僧可是万万不敢奉命啊!”

“哎,大师误会了!”沈明温随机应变,立马改换口风,“我并不是一定要那人的性命,只须大师稍施术法,妨一妨那人的运气,好叫他不能青云直上,最好被贬逐出朝,以免父王继续受奸邪蒙蔽。大师若肯答应,今日一举,便是为国为君为民,利在千秋,将来大师若有任何需要,明温必当鼎力相助!”

灭空闭目良久,沉沉一叹。

“好吧,既然殿下如此用心良苦,贫僧便勉为其难一试。可有那人的生辰八字?”

沈明温喜悦一笑,赶忙走开几步摸到书柜下的暗格,抽出一张纸,奉到灭空手中:“我花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的生辰。请大师过目!”

“这……”

“怎么了?”

灭空将那纸拿在手里,反复看过几遍,脸色极为踌躇:“此人的命格甚是尊贵,殿下若要妨他,万一事情不成,反而会给殿下招祸呀!”

沈明温笑容微僵:“还有这种事?”

“不过……”

“不过什么?”

灭空皱眉捏目,手上一边掐算一边道:“此人最近会在东边命犯杀劫,颇为凶险,若是避得过还好,若是避不过么……”

沈明温脸色顿时明朗起来,笑道:“大师费心了,请在这里稍坐,恕明温暂且失陪。”

话音没落,已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宁休一脚刚踏进中庭,便与沈明温撞了个满怀。

他反应飞快,一把将人扶住:“殿下何事匆忙?”

沈明温擡头看清是他,手掌一翻欢喜地将他握住:“我正要找你。东边最近可有什么新消息么?”

“东边?”宁休沉吟了一会,“都是些琐屑小事,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不过听说上月底容王太后病殁,北桓派了使臣去容国吊丧,倒还算得上一桩新闻。”

沈明温转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宁休正要发问,突见他嘴一勾:“就是它了!”

陪昭王议完政事,冯虚辞退而出,走到宫门时,意外遇见迎面而来的大王子。

“殿下。”他躬身行礼。

“丞相多礼了,”沈明温笑得和悦,“父王对丞相,可比对我们这些儿孙亲近得多,是我该给丞相见礼才对。”

“殿下擡爱,老臣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沈明温不以为然,头凑近了些,压低声线道:“说起来,丞相深得父王信任,必知江山大计,父王许意何人?”

“殿下说笑了。”冯虚微笑道,“有道是‘贱不逾贵,疏不间亲’,若是殿下都不知道的事,陛下又怎会告诉老臣得知呢?”

这老狐貍!沈明温暗地撇嘴,心中不屑,却又不得不换回笑脸,再次恳求道:“丞相日日随侍,即便父王不曾言说,想必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冯虚花白的眉毛微擡,看了他两眼。

“这不是殿下该考虑的事。”他语调缓缓,仍是往常的和平态度,半分迹象不露,“古人说‘为人子者,患不孝而不患不立’,大王子是陛下骨肉至亲,只需恪尽本分,陛下心中便自有圣断,何惧他人言语?”

沈明温愣了愣,立刻赔笑躬身:“明温无知,还请丞相教诲。”

“不敢言教。”冯虚打量着他,“殿下天资聪慧,切须务本修身。君子身立而事行,常修己而不责于人,安可晋身,危可远祸。”

沈明温听在耳中,心内十分不满,只觉老头子一味拿空话搪塞自己,嘴里没一句有用的。他气性上来,虽还未曾挂上脸,但脚底已似抹了油。

“是,明温受教了。”他忍着气,勉强维持着笑脸,“我这就去给父王请安,务本尽孝,失陪失陪。”

冯虚回头,望着那道迅步而去的背影,微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