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秋澜睁开眼,目光徐徐扫过几人,微笑颔首:“好,道钰去忙你的吧。”
“是,弟子告退。”
见薛道钰离开,卓秋澜看向顾曲:“顾三公子,多谢你护送薛白回玄都府,我却没什么东西可以相谢。听薛白说你想在此游玩一段时间,这里倒还有几间空屋,任凭你喜好居住哪处,其余有何需要,你也只管告诉我。”
“没有别的需要了,玄都府真是洞天福地,我看着处处都好。”
“行,那就先这么着。我也不太会招待客人,您自便吧,这儿里里外外都可以随便走走。”
“哎,掌门!您别急着赶人呀!”顾曲笑眯眯,“我早就耳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请教您几个问题,您看可不可以?”
卓秋澜答应得爽快:“可以。”
顾曲转着眼睛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从简单的问起。
“您……您贵庚?”
“而立有余。”
“何方人氏?”
“华阳人氏。”
“府居何处?”
卓秋澜看看他,向下指了指地面。薛白站在旁边都无语了:“你问的都是什么无聊问题?”
“好好,那换个不无聊的。”顾曲顿了顿,握拳干咳一声,“掌门啊,您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薛白的脸一下黑成锅底。
卓秋澜倒是颜色如故,似笑非笑地瞧着顾曲:“你看呢?”
顾曲直言不讳:“我看着您像女的,不过……”他抓抓脑袋,用手在自己胸部比划了一下,“您这也太看不出来了吧?”
薛白眼一闭,捂住额头,恨不得找块砖头来,不把他拍死就把自己撞死。
卓秋澜道:“修道修到一定程度,就不分男女相了。”说罢便阖上了眼眸,无声地传达出终止谈话的意思。
然而这讯息并未被顾曲接收到,他勤学好问,坚持要求满足好奇心:“什么叫不分男女相?”
卓秋澜端坐在蒲团上,只是闭目不理。
顾曲越发来劲:“掌门,您这个态度太消极了,遇到问题应该解决,不能靠拒绝交流来逃避嘛!”他唯恐卓秋澜睡着了,特地凑过去拽了拽她的衣袖。气得薛白暗地里猛跺脚,使劲递眼色,奈何顾曲一个也没瞧见。
“掌门啊,我觉得您这话是不对的。”顾曲有种特殊的本领,只要找到了话题,即便对方不吭声,他也能自说自话得津津有味,“有道是天生烝民,有男有女。男就是男,女就是女。您不能因为自己没有胸,就强行把自己说成男的嘛!”
“嘿,掌门大人,您怎么不说话?”
顾曲自以为问住了她,不由暗自得意。
卓秋澜终于睁开眼。
“你要听不懂人话呢,就请从这门里滚出去。听得懂,就把嘴闭上。”
顾曲觉得自己很冤枉:“问题是,您说的不是人话啊——”
他刚说完这一句,便觉一股劲风横扫而来,整个人当下站立不稳,向后跌了一跤,竟真从门槛上滚了出去。
“师父息怒!”薛白急忙劝解,一转念又怕求情求得太明显反而火上浇油。话到嘴边遛了几个弯,愣是活生生憋成一句:“……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生什么气?”卓秋澜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袍袖,朝她温柔一笑若春风,“我不过是要帮他歇歇嘴而已。好徒儿,去把门关上,为师要安安静静地打你了。”
玄都府地处温润,气候宜人,日子过得简单,每天大把光阴。顾曲又不是府中弟子,无需修习道术,越发清闲。
这日天气晴好春光明媚,顾曲饭后无所事事,爬到一棵大榕树上打盹。正与周公谈笑风生处,忽觉脖子硌得慌,他本能地翻了个身,就听哗啦一响,整个人在叶雨中滚了下去。
左脚踝传来不可忽略的疼痛感,原来掉下来时姿势不对撞到石头,竟然脱臼了。顾曲内心叫苦,可怜兮兮地抱住脚,咬着后牙咝咝吸气。
正在自怜自艾,面前毫无预兆地出现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脚,“咯嗒”一下就给接了回去。
顾曲猝不及防,“嗷呜”一声痛呼。
“很痛?”
干净明脆的声音,懒洋洋的调子。顾曲张眼一看,却是卓秋澜,仰着脖子左右望了望,这才想起这条是通往掌门道堂的路。想是卓秋澜下山散步,恰好看到他,就顺手帮他接骨了。
“掌,掌门……”
“嗯。”卓秋澜漫应一声,见他拧眉皱脸,便蹲下来握住他的踝骨帮他按摩。她手法很好,不轻不重,按摩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顾曲很娇羞:“掌门,我一个纯情少男,被您这么摸来摸去的不太好吧?”
卓秋澜擡眼向他一瞅,顾曲蓦然回忆起之前被她扫地出门的经历,顿时忐忑起来。他不安地看看卓秋澜,却见她眯眼一笑:“原来你是少男啊,我还当是个少女呢!”
顾曲呆滞片刻:“……您对少女都这么粗暴么?”
卓秋澜见他有闲心玩笑打诨,料他好得差不多了,便一把扔开他的脚,笑道:“这尖牙利嘴的,从小没少气着你爹娘吧?”
“所以您是要替天行道,替我爹娘教训我?”
卓秋澜斜他一眼。
“我才懒得管闲事。”她嫌蹲着不自在,抱着白拂站起身来,“不过你要这么发展下去,江湖上多的是爱当人爹妈的,万一哪天被你碰见一个,你亲爹妈可不得哭么?”
顾曲套好靴子跟着站起来,嘻嘻笑:“那您说怎么办呢?”
卓秋澜不看他,用拂尘甩了甩袍服下摆:“送你一句话。”
“什么?”
“嘴欠没好处。”
“可是掌门,”顾曲现学现用,“您不觉得……乱发脾气也没好处么?”
卓秋澜点头:“觉得。”
“那咱打个商量?”
“嗯哼?”
“我以后不随便嘴欠,您以后也别乱发脾气。”
“好。”
“真的?”
“真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顾曲喜滋滋,暗想自己只答应不“随便”嘴欠,没保证一定不嘴欠,这买卖只赚不赔。卓秋澜浑如不知,冲他和蔼可亲地一笑,调头就走。
“等等掌门!”顾曲连忙拉住她,“您还没给我讲清楚,啥叫不分男女相?”他耿耿于怀。
卓秋澜回头看看他:“你真要知道?”
“当然。”
“既然你这么求知若渴,我也不好意思敷衍你。”卓秋澜叹一口气,问他:“你知道马阴藏相吗?”
顾曲诚实地摇头。
卓秋澜道:“我已经点拨你了,剩下的你可以自己去查书。”
顾曲顿时苦了脸:“还查书……您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他一向不耐烦做这种钻研文墨的事情。
卓秋澜脸色定定:“不行。”
“为啥?”
卓秋澜瞥他一眼。
“和你这种纯情少男详细解释的话,你会说我耍流氓。”
白拂往肩上一搭,丢下呆若木鸡的顾曲,施施然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