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隔壁客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少女气恼的骂声:“谁许你睡我床上了?”
房中另一个声音一边抽气一边笑:“这是人老板的床好不好?再说,你不是同意挤挤的吗?”
“那……那你也不能和我睡一块啊!”
“那怎么办?这就一张床。大冷的天,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睡地上啊!难道你好意思让我睡地上?”
“你……你……你故意的吧?明明有两间房你只订一间!”
“这不是钱不够嘛!奶奶您有钱,您咋不上啊?”
“不许乱叫。总之……就是不行。万一……万一被你占了便宜,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师父?”
“哎哟姐姐!就你那张脸还便宜?少爷我又不恋童……”
“姓顾的!!”
一声断喝,房门哐当打开,一团黑咕隆咚的影子滚了出来。
“不是我说你,你这脾气修道很容易走火入魔的。”黑影伸展四肢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往院子里跑,方向没看仔细,差点一头撞在上官陵身上,所幸反应极快,险险刹住。
“顾曲你站住!”少女追随过来,猛见院子里还站着一人,登时一愣。
顾曲比她还好奇,借着月色打量了上官陵片刻,主动问道:“你也是客人吗?”
上官陵点头。
“那你怎么不睡觉,大半夜的站院子里干嘛?”
上官陵不欲多言,只说:“是有些缘故,不足为道。”
“上官陵。”
是沈安颐再次走了出来。
顾曲薛白两人一看这情形,立时恍然大悟,不由同病相怜起来:“哎呀原来跟我们一样!”顾曲望望对方两人,再瞅瞅自己两人,脑筋一转,突然有了个主意。
“我想到办法了!”他目光灼灼,一脸捡到宝的样子,“咱们换换,我和这位公子一间房,薛白你和这位姑娘一间房。这样大家都能安稳睡个好觉,怎么样?”
“这个办法不错!”薛白欢喜地拍手,对沈安颐笑道:“这位姐姐,你来我屋里睡吧。”
沈安颐有些犹豫。原则上安全起见,她不该和任何陌生人同榻而眠,哪怕对方看起来是个毫无心机天真纯良的少女。可是,她同样希望上官陵能去休息,不必夜守门外。左右权衡一番,她觉得对方的危险性很低,于是把头一点,正要答应,忽觉手腕一紧,上官陵拉住了她。
“两位是什么人?”上官陵开口,话是向对面两人问的。
薛白睁大了眼:“你不会把我们当坏人了吧?别误会!我们都是好人。我是玄都府掌门卓秋澜道长座下弟子薛白,他——”她指指顾曲,“他是平原顾家的顾曲公子。”
“平原顾家?”上官陵目光转向顾曲,微住了住,“天下名门之首的顾氏?”
齐朝泱泱数百年,以其独特的政教文化催生了许多望族,兴替不休。随着齐朝的衰亡,这些名门许多也跟着凋零覆灭,但也有一些残存至今,其中颇有些翘楚名门,虽说家业声名也早非昔比,但根基在那里,非旁人可望项背。
顾曲难得谦虚了一下:“不敢当,但在下的确是顾氏子弟。”
上官陵沉吟不语。
沈安颐道:“既然都是有根有底的正人君子,换房合住一宿也无妨。上官陵,你正好睡会儿,养养精神。两间客房相邻,照应起来也很方便,不必太过担心。”
她一贯温柔和顺,可每当有了自己的主意时又很坚持,何况上官陵确是有些倦意,便听从了这番安排。
折腾完毕,四人都觉疲乏,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连浅眠的沈安颐都睡得挺沉,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感觉视野微微发亮。
是天亮了吗?
她悠悠醒转,蓦见窗前人影一闪!
“啊!”
躺在旁边的薛白被这声惊叫弄醒,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怎么回事?”
回答她的是一道寒光。
薛白大惊,动作反应却分毫不慢,一手按下沈安颐掩在身后,一手飞快拔剑。
一剑出,寒光飞远。
“什么人?”
她正要再出剑,骤见灯火一亮,上官陵和顾曲闻声赶了过来。
“发生何事?”
“刚才好像有个强盗。”
上官陵走到门口,遥望了望天边残月,道:“再过一会儿天该亮了,此处既不安宁,不如早点启程。”
沈安颐拿起桌上披风,应了声好,便和上官陵一同赶去大堂与众侍卫会合。
顾曲看了看被剑风削破的帐额,问薛白道:“你和那人交手了?”
“嗯,”薛白点点头,脸色严肃,“身法很快,不像普通的强盗,搞不好是过忘山门的探子。”
“我就知道!”顾曲神情凝重,“收拾东西,咱们也快走。”
两人其实也没什么行李,薛白背上自家宝贝古琴,顾不上早饭,跟顾曲一前一后行色匆匆地往外走,方踏出客店大门,蓦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后面排得齐齐整整的,是一众随护的骑士。
“顾三公子,薛姑娘。”上官陵站在车前,向二人拱手微笑:“方才多亏薛姑娘及时出手,上官陵在此谢过。可惜行旅匆促,未带谢礼,想邀两位同行,不知意下如何?”
顾曲和薛白对视一眼。
“那真是太好了!”
他俩的轻功虽然够快,但毕竟很耗体力,哪有马车坐着舒服?
“咦?”跳上马车的顾曲忽然感到纳闷,“这人怎么知道我的行辈?”
朱雀宫。
千机公主坐在矮榻上,一双凤目兴致勃勃地将眼前姑娘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
“你就是王兄新封的美人?”
晏美人看看她,觉得她高高在上的语气听着不顺耳,注意力被转移,说话就答非所问起来。
“我有名字,我叫晏飞卿。”
千机公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好好好,晏飞卿姑娘,你不去伺候王兄,来我这里做什么?”
晏飞卿直接就说:“请问……万寿宫的钥匙,是在公主这里吗?”
千机公主答得干脆:“是在我这里。”话一出口,陡觉晏飞卿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充满希望,不禁满心莫名:“怎么了?”
“公主可以把钥匙借我用一下吗?”
“你要它干什么?”
“万寿宫里有把剑,是我之前丢失的,我想把它拿回来。”
“哦。”千机公主表示理解,然后道:“不行。”
即便未曾抱有百分百成功的希望,听到对方拒绝,晏飞卿仍不免丧气:“为什么不行?”
她心头抑郁,没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完全不合规矩,幸好千机公主对规矩并没有执念,友好地和她解释:“王兄不同意的事,我不能私自答应你。”
晏飞卿试图挣扎一下:“你怎么知道他不同意?”
千机公主瞥她一眼,细白的指头在手炉上画了几个圈:“他要是已经同意,会直接派宫人来拿钥匙,还用得着你亲自来找我?”
这下彻底没戏,晏飞卿垂头坐在那里,比霜打蔫了的茄子更没精神。
“还有别的事吗?”
晏飞卿摇头。
“那我不留你啰?”千机公主瞅着她笑,觉得她蔫蔫的样子又可怜又好玩,而且也不懂她在难过个什么劲,“好啦,不就是把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晏飞卿不想和她说话,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起身告辞。
千机公主目送走她的背影,仰着脸打量了一会儿高阔的殿顶。
王座上新人换旧人,这朱雀宫依然是她的朱雀宫,依然宝光璀璨,依然宫花寂寞红。
她也觉得有点儿寂寞。
耳边窸窸窣窣,她一转眼,见几个太监擡着一口箱子进来。她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清那箱子的式样,一下坐直了身体:“这箱子怎么擡回来了?”
“禀公主,”领头太监跪下,“弘恩寺的人说,鉴深法师已经走了。”
千机公主跳起来,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走啦?”
“是……是。”
“去哪儿啦?”
“说……说是回昙林了。”
小太监苦哈哈地俯着脑袋,下一刻蓦觉香风扑近,千机公主叠纹簇绣的裙摆就在他眼前晃荡。
“那我之前送他的东西呢?”少女骄傲美丽的脸庞上半是羞怒半是急切,问话几乎是用喊的:“他是带走了还是扔了?啊?”
“禀,禀公主……东西被他布施给了寺院和城中贫苦,说是……可以为公主积些功德……”
千机公主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轩平在秘书院整理公文。
他是太子顺利继位最大的功臣之一,成玄策爱重非常,原本要撸了殷时存直接把丞相大位赏给他,却被他婉言辞谢,说自己不熟悉朝廷事务,且太子刚登基,群臣未附,不宜立刻动殷时存。成玄策这才作罢,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先把他放到秘书院“熟悉朝廷事务”。
步声硁硁,走进来一道人影。
轩平擡头一看,不禁诧然:“谢琬将军,您不是随军去云阳了吗?怎么回来了?”
“我哥那个牛脾气,”谢琬一脸无奈,“离了爹的视线,谁也掰不过他,动员了一堆将士,愣是把我赶回来了。”
“回来也好。”轩平笑笑,“见过王上了吗?”
“刚去太微宫见了,都有点认不出来。”谢琬见文书成堆,说话间顺手帮他整理起来,“想不到我走了一阵子,回来王都里就大变样——”话语戛然而止。
她手里握着刚刚拿起的一张文书,目光定在末尾的落款名上,有些惊讶。
轩平见她神色异样,走过来看了一眼:“这是昭国使团的辞书,有什么问题吗?”
谢琬脸上的讶色消退了些,犹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古怪。
“昭国的使臣……名叫上官陵?”
“不错。怎么,将军认识此人?”
谢琬没说什么,上官陵告诉过她自己是昭国大夫,为昭王出使别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总觉得好像哪里有说不出的别扭。
她支吾着应了一声,眼神避开轩平,放下文书走出门去。
轩平没有拦她,只是久久注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