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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梦断香销(2 / 2)

使团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醒了酒,一时间震惊、错愕、悲愤……种种情绪相互激荡,压抑的气氛在寂静的大殿中弥漫开来。

“太子殿下,”上官陵最快反应过来,起身对成玄策拱手,“臣等须立刻陪公主回去看看情况,请殿下恕臣等失礼。”

“当然,”成玄策点头,“事不宜迟,你们去吧。”

望着使团陪同沈安颐离去,成玄策松开紧捏酒杯的手,眼中阴霾重重:“这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吗?”说话的是轩平,“有人等不及了。”

“老妖婆还真敢做啊!”成玄策倏然站起,快步走下座来,森然一笑,“不过倒也帮本宫去了一个麻烦,我该骂她呢还是谢她呢?”

“旧麻烦没了,新麻烦也不小。”轩平跟着起身,“当务之急是要稳住使团。”

“嗯,我们也去看看。”

推开园门的时候,沈安颐以为自己误入了一个噩梦。

覆冰的台阶上,她年少的妹妹仰面躺着,身下血色成泊,连渐落渐密的飞雪也掩不住。堂屋里的灯火从半开的房门中漏洒出来,昏暗凄苦得像人脸上的愁色。

“安颀!”沈安颐眼眶欲裂,一声悲呼飞扑过去,一刹那几乎不知人间地狱,神智一阵飘摇,仿佛魂飞魄散的不是沈安颀,而是她自己。

“安颀……”眼泪夺眶而出,她抱起地上的沈安颀,顾不得污血染裙,擡手抚上妹妹可爱的面容,悲恸如骇浪席卷了她。这具娇小的身躯上,还穿着她早上亲手系结的冬衣,她多怕她冷啊,可现在她却独自陷落在冰寒的九泉之下,多厚的冬衣也暖不了她分毫。雪一片片地下,眼泪一串串地落,泪比雪更急,唯恐流不尽似的淌。

音容宛在,眉翠若新,身躯却已冰冷。沈安颐怀抱着亲妹的遗体,手脚冰凉,浑身发抖,不敢相信!无法相信!

使团众人皆不忍看,别过脸去,有几个也在默默陪泣。

“公主。”上官陵踏前一步,轻轻扶住沈安颐摇摇欲倒的身体,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有点喑哑,目光落在沈安颀咽喉上的刀口上,长久静若深潭的眼底卷起滔天怒意。

园中突然响起嘈杂的步声,众人转头一望,原来是太子带着东宫侍卫赶到。

“沈公主,你没事吧?”成玄策快步走近,关切询问。

沈安颐没答话,甚至也不肯将视线从妹妹身上挪开,至少礼貌性地分给他一点。

倒是上官陵开了口:“太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她的面色和话语一样沉着,却也盖不住平静外表下如火的烈怒。

成玄策因她问话中隐含的敌意怔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明白了她的误会,正色道:“本宫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怕有人见不得两国交好,故意制造事端。”

上官陵注视着他。最开始的愤怒过去之后,理智跟随着冷静回归,她原本因太子对归质不时流露的选择倾向而怀疑对方,现在清醒过来稍稍一想,如果是成玄策动的手,至少也要等到使团离开王都之后。事故发生在王都之中,很容易就会传到御史们耳朵里,对于太子绝非利好。

“但也确实是本宫保护不力。”成玄策示软认错,“如今小公主既已身亡,便只好让沈公主随使团回昭国,现在开始东宫护卫必须全力保护公主。”

“是!”

“不必!”

上官陵的声音和侍卫们的应答同时响起,成玄策又一愣,听得她道:“我国公主,便由我国使团亲自保护。多谢太子殿下费心。”

成玄策点头:“好。”这种问题对他来说没有争执的必要,眼下只要上官陵不发作,使团不闹事,能满足的要求他都尽量满足。

“此外有劳殿下帮忙准备一副棺椁,我们需要将小公主入殓带回昭国。”

成玄策脸色陡僵:“不行!”

上官陵眼神一冷。

“使团不能带着棺木走。”成玄策也很坚持,为了维持住自己费力平衡的局面,沈安颀死在成洛的事必须暂时封锁,一旦出现使团押棺而行的场面,就怎么也封锁不住了。

“你说什么?”一直像是魂不归舍的沈安颐突然出声,她的脸色因悲痛而苍白,又因愤怒而转红,“我妹妹在异国死于非命,我们要带她归葬故土都不行?”

“公主别多心。”轩平赶忙开口,“并非殿下不通人情,但小公主死在北桓,北桓有责任为她找到凶手报仇,尸身上有刀口,可能具有重要线索。公主也不愿让凶手逍遥法外,令妹死不瞑目吧?”

这种听起来漂亮的托词,上官陵一眼洞彻,正欲启口反驳,却听沈安颐道:“好。”

上官陵怔了怔,下一刻却也理解了她的心情,便不再作声。

沈安颐极其认真地盯着轩平:“你们真能找到凶手?”

轩平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他走上前去,姿态温柔地伸出手臂:“给我吧。”

沈安颐不舍地低下头凝视了片刻,泪水再次沿着未干的泪痕滑落,良久,才缓缓将沈安颀递给他,哽咽道:“你抱着她,小心一点。”

“好,好。”轩平很谦恭地接过尸身,温柔地护在怀里,转身和成玄策暗中对了个眼神。成玄策悄悄松一口气,对沈安颐道:“公主好好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东宫的人离去,上官陵带着使团在园子外面布置好防卫,折转回园中时见沈安颐仍在台阶上坐着,便走过去:“公主,进屋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上路。”

沈安颐眼神空白了一下:“上路?上什么路?”

上官陵不意她忽有此一问,如实道:“当然是回昭国。”

沈安颐一阵沉默。

“我不回去了。”她低着头,“你们自己回去吧。”

上官陵一怔:“公主?”

“我要留在北桓,等凶手伏法。安颀还在这里,她一个人会孤单的,我要陪着她。”沈安颐声音轻轻,低垂着脸,但上官陵想象得到那张清丽面容上的坚决。

“公主,”上官陵微蹙眉,不赞同地看着她,“你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什么?”

“真正的凶手在宫墙之内,轩平那些话,只不过是为了帮太子扣下尸身稳定局面找的借口而已。你等不到结果的。”

沈安颐怔视她半晌,站起来喃喃道:“我要把安颀要回来。”却被一只手拉住。

“没用的。”上官陵摇了摇头,“你现在追到东宫,一样得不到任何结果。”成玄策既已将尸身扣在了手里,就根本不可能再给他们机会要回去。

沈安颐有点烦躁:“那你说怎么办?”

“先回昭国。”

沈安颐看着她,眼眸一动不动,骤然,丽容陡现怒色,猛甩开她的手:“我不回去!”

“你只想着回昭国是不是?”沈安颐指着她,怒不可遏,既悲又愤,“你们……你们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为安颀考虑过。你们要王权的要王权,要功名的要功名……但你们男人的王权功名,与我们女子何干?安颀有什么错?她凭什么要被你们一会儿当筹码,一会儿当牺牲品?我……我又凭什么?”

上官陵错愕:“公主……”

沈安颐并不理她,满面泪痕,声声哽咽:“是,你想方设法把我哄回去,你的使命是完成了,你加官晋爵,得到父王的赏识,可安颀呢?我呢?安颀都死了,你们也没人肯顾惜她一分,我就算回了昭国又怎样?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运!就算身为公主也不过如此!你们男人要功业权位,自去折腾就是了!何必把旁人拉扯进来?江山功业,与我何干?我就不……就不成全你们!”

上官陵默然望着她,眸子清明而深静,隐有微光闪烁。

沈安颐见她不答语,便也不再开口,随手抹去脸上泪渍,转身往外走,谁知方才在地上跪得久了,此时脚步一动,蓦觉腿足僵滞,用力不稳险些跌下阶去,好在上官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朔风卷地吹来,沈安颐本能地抱了抱胳膊,望着夜雪覆盖的院子,心头愈觉凄冷。

“我给你拿件衣服。”上官陵轻轻说了一句,转身迈入屋去。

沈安颐闻若未闻,恍恍惚惚地在台阶上坐下,无意识地揉动着僵硬的小腿,目光落在前边的砚池上,想起那时安颀初来,在那池边玩耍,在这庭中笑语。寒柯影下旧曾游,总是当时携手处,如今池台依旧,人却已阴阳相隔,不禁又是一阵心如刀割。

腿脚慢慢回暖,她勉力支撑着起身,不顾外边夜冷雪急,拖着步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公主请留步。”

身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沈安颐皱了皱眉,转过身去,嘴唇一动正要说话,却突然呆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