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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故国故人(2 / 2)

“都怪我。”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声音有点难过,“要不是因为我,母后也不会过世,难怪他们都说我晦气,连父王也不要我……”

“安颀!”沈安颐苍白了脸色,“别信那些闲话。生死有命,关你什么事!”她自悔失言,一面又怕惹出妹妹更多的愁情来,急急转开话题:“姐姐弹琴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曲子?”

“什么都好。”沈安颀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又像怕她担心,连这一声吸气都很细弱,哝哝地道:“只要是姐姐弹的,都好。”

这声音很软,却有种不自知的可怜。沈安颐眼中一涩,忙调过脸,偷偷堕了一滴清泪。她飞快地抹了,坐正回来,强笑点头:“好。”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琴声静时,沈安颀已睡熟了。沈安颐小心起身,轻手轻脚地到床前探视了一回,正要唤采棠进来侍候,忽听园门上数声笃笃。

“公主,有人敲门。”采棠惊讶,甚至有点惊吓。

“嗯。”沈安颐走出房来,“别怕,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重木园门“吱呀”打开,外面站着一道修长人影。沈安颐尚未看清,已见那人躬下身去:“微臣见过公主。”

很好听的声音,沉着平稳,又带着一点清透感,像沉在溪涧下的玉。

采棠先开口:“这声音耳熟。”忙举高灯笼照了一照,立刻惊喜:“是你?上官公子。”

上官陵微悦:“采棠姑娘还记得在下。”

沈安颐若有所思:“应该是上官大人。”她半侧过身,让道:“请进。”

堂屋里陈设简雅,窗明几净。上官陵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件事上:“请问……还有一位公主呢?”

沈安颐听她开口第一句问妹妹,不由诧异了一下,却也未多想,如实道:“安颀刚刚睡下。”

上官陵略微一忖,点头道:“看来她听你的话,也好。”敏捷的双眸一擡,对沈安颐道:“臣不揣冒昧前来,是为了知会公主一件事。”

沈安颐听她说得郑重,也不禁肃然起来:“什么事?”

“公主可知,臣出使北桓所为何事?”

“听说是贺太子加冠?”

上官陵笑了笑:“那当然也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接公主回昭国,这也是大王的密令。”她刚才在外面已经将这园子四周附近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盯梢或护卫的人,因而不惮直言。

沈安颐愣住了。她孤身为质数年,无时无刻不思念故国,但也极其清楚自己的处境,从未敢有太多的奢望,此时突然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采棠也是一愣,但下一刻就露出不自禁的喜色:“这是真的吗?”

上官陵点头。沈安颐却立刻回头叮嘱她:“小心关住嘴,不许和别人提起这事。”她心思比采棠灵敏得多,想到使团在成洛几天,没有透出任何相关讯息,上官陵又是夤夜来此,必定不是可以公开宣扬的。

上官陵看向她的目光里流出一丝讶然,旋即细微地笑了一下,沈安颐能如此细心聪慧,倒是省了她很多力气。

“公主放心,”采棠严肃保证,“我当没听过这事。”

沈安颐转向上官陵问:“大人特地来和我说这个,是要我……配合什么?”

“太子以撤军之约为交换,答应放公主回归昭国。明日东宫可能会派人来请两位公主过去商谈此事,我提前告诉您,是为了让您心里有数,免得临时出现意外。”

“撤军之约?”沈安颐疑惑。

“桓昭两国的边界除了常规守军外,一直驻有额外备军。太子急于手中无兵,希望与我签订互撤备军的文书,方便他调兵回成洛。我答应的条件之一是送归公主。”

她说得简单平淡,沈安颐却一阵悚愕,倏然站了起来:“他这么急着调兵是为了……”

“夺宫。”

上官陵轻轻截住,注视着她的眼神淡静如常。可能是因为这眼神太淡静,很快压住了沈安颐心头惊浪,令她慢慢坐了回去。

“这是在拿昭国的安危冒险。”沈安颐失力地摇头,“代价太大了。为我……不值得。”

“不存在。”上官陵定视着她,言语简洁而有力:“因为昭国,根本就不需要撤军。”

“什么?”

“我答应他的另外两个条件:第一北桓先撤,第二如果北桓在昭国撤军前派回驻军,则约定作废。如果太子顺利夺宫,之后多余兵力无用,必会再次派回驻军。若他失败,那么新君一样会遣回驻军。所以合约必定作废,昭国无须真正撤军。”

沈安颐错愕:“成玄策难道看不出来这一点吗?”

“他看得出来。但他不在乎合约作废,他只需要一次夺宫的力量。”

“可是……这样一来,他很有可能成功。如果他继位,会是昭国的威胁。”沈安颐眼眸急速转动,显然内心十分不安,“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这是关键么?”上官陵意涵不明地挑了下嘴角,“就算没有了一个强大的北桓,也未必不会有一个强大的容国,甚至强大的长杨。与其指望敌国有位庸碌之主,倒不如为自己的国家培养一个有为之君。自强才是正途。”

她稍稍停顿了片刻,看着沈安颐神情数变,终于恢复宁静时,方才继续说了下去:“何况,太子此人,刚勇自负。即便我不答应,关键时刻他也会强行调兵。”

沈安颐惊道:“他难道会为了王位,牺牲国家安全?”

上官陵看她一眼,心想如果成玄策真是如此不顾大局的人,也不会让谢璇带走大部分兵马去云阳了。但这中间曲折却有她本人的“功劳”,此刻也不便细说。

“不是这个意思,”她静静开口,“而是他清楚两国现在开战的几率本来就很小。”

“几率小也不代表一定不会发生啊!”

上官陵摇了摇头:“昭国现在自身也不太平,不是一个打得起仗的状态。”她将斟好的茶水推到沈安颐面前,悠然而又耐心地解释,“太子需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调兵理由。如果强行调会招致大臣的反对,增加自己的压力。但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仍然会做。”

沈安颐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他真敢罔顾众议?”

“只要上了位,众议怕什么?”上官陵微微冷笑,“他敢搏的。”

沈安颐一时语滞。想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

“不如顺水推舟。”上官陵视线转向她,神色柔和了些许,“毕竟公主,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让您安然回国。”

沈安颐俯首看着杯水中晃动的灯影,半晌擡起头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说。”

“父王怎会突然想起接我回去?”

上官陵不语。

沈安颐疑问地看了她片刻,心头忽有闪念,试探着问:“是你?”

上官陵对上她的目光,一字出口:“是。”

猜想得到确认,沈安颐却更不解了,凝眉道:“你……为什么?”

上官陵眼波微注,耀动的烛火从她的面容上勾过时,仿佛也有瞬间静止。她轻缓启唇:“公主不想回去么?”

直到上官陵离开,锁上大门时,沈安颐心里仍有一丝奇怪。

“他怎么知道我想回去呢?”她自问从未在外人面前泄露过思乡之情,上官陵怎会知晓?难道真有读心术不成?她喃喃自语了一句,无解地摇头,觉得很难思议。

“我说的。”身后突然响起个讷讷的声音。

沈安颐转头一看,却是采棠,顿时愣了一下:“你说的?”

采棠迟疑地点了点头:“当初在桃花渡分别的时候,我把银子给他。他说怕报答不了公主,我就随口说了句……想让大王接我们回昭国去。他……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当真了吧?”

沈安颐怔然,良久无言。

“凑巧罢了。”过了许久,她自嘲似的一笑,“这世上多少人,连自己信誓旦旦说出来的话都转眼就忘,又怎会把他人随口一句心愿当真呢?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认真的人?不要想太多了。”

她一面说,一面匆匆转身步进房门,不自觉地擡手按了按胸口,似是想要抚平略微混乱的心绪。室内灯光柔暖,盈溢可掬,她忽然有一点欣喜。

不错,人心浇薄而轻诺,但也许,也许上官陵……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