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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无妄之灾(2 / 2)

顾曲压根搞不懂他的怒火从何而来,按说薛白跟他非亲非故,就算失踪了也实在用不着如此气愤,当下却无暇分辩,迅速屈身一蹿,游鱼般从刀口下溜走。

“你找不到她,砍我也没用啊!”

“砍的就是你!”

向锷又是一刀,顾曲躲避不及,举扇一挡。但听“啪嗒”一声脆响,那把描金红檀扇身析骨裂,当场阵亡。顾曲心疼不已:“我祖爷爷的墨宝啊!”

横刀劈断扇骨,直袭而来。顾曲无可招架,眼看就要引颈受死。

轻灵刀光一闪而过。

“叮!”双刃相击,竟作环佩鸣,玲珑入耳。

“飞卿!”顾曲大喜。

晏飞卿接下向锷一刀,惊觉对方功力深厚,这一刀接下,好似半条手臂都要废掉。唯恐被顾曲寄予厚望,她急忙认怂:“我打不过他!”

顾曲早有所料,立刻扯着她飞遁到窗边:“快!跳楼!”

“啊?”

“啊什么啊?快跳!”顾曲猛力一推,晏飞卿越窗而出。

顾曲抓住窗框正要往上跳,蓦觉背后寒风疾利,只得靠墙一滚避过,飞刀擦过窗沿,直直坠下楼去。

成玄策一骑当先,驰马经过长街时,忽听天上一声惊叫。他本能地一收缰绳,未及仰头看,就被一具柔软的身体压在了马背上,同时头顶响起一声虚弱低吟。

“殿下!”轩平纵马追了上来,凝目一看先是错愕,旋即赶忙将压在太子身上的姑娘抱开。晏飞卿背中飞刀,被他一挪动,直接痛昏死了过去。

“这是……”

“是晏姑娘?”谢璇赶了过来。他一听说城南流民叛乱,心悬太子安危,连忙放下一切前往寺中护驾,此刻看到晏飞卿,才突然记起饭约,不禁有些歉疚。因见晏飞卿负伤,便问:“怎么回事?”

成玄策擡头,望望楼上被砍断一半歪斜挂着的窗扇,脸色微沉:“有人闹事,谢璇——”

谢璇立刻会意:“是,臣上去看看。”回马招呼了一队卫兵,绕奔酒楼大门而去。

轩平扶抱着晏飞卿:“殿下,您看这?”

成玄策视线收回,扫了扫那姑娘血红浸染的后背,道:“她也算救驾有功,先带回东宫吧。”

回到东宫时已过了二更。内侍上来擡走晏飞卿别殿安置,一面遣人去太医院请医。时辰既晚,成玄策便直接带了轩平回寝殿议事。

“到了明天,御史们的唾沫星子能压死殷时存。”成玄策微擡下颌,任由迎上来的宫女解去外氅,“本宫倒要看看,他是要儿子还是要外甥。”

轩平缓步随入帷中,与他对面坐下,道:“城中叛乱和寺里变故接近同一时间,殷岱是滥杀无辜还是义诛叛逆,全凭殿下一语。殷时存想留儿子活命,就不得不按照殿下的心意办事。他若真敢硬抗,殷岱这‘杀害良民,激怒民意,引发叛乱’的罪名可就背定了,就算不至于株连,他的相位也没法坐安稳了。”

“亏你掐算得准。”成玄策心情极好,打量他的目光饱含赞许,“连山贼都能派上用场,我也算大开眼界。”

轩平被夸奖也不见骄色,只是微笑:“罪人易为用,劳民易为恩。他们在谢将军手里时,已是惶惶不可终日,自以为必死,忽见一线生机,怎能不死死抓住?到底是贼匪,干起杀人放火的事来,还真是熟练地道,听说今晚折损了几个禁军。”笑容褪去几分,道:“只是谢将军的亲兵也过去了一些,若是不巧有认出来的,倒有些麻烦。”

“谢璇心眼纯直,想不到这上头。”成玄策呷一口热茶,见他欲言又止,便道:“他那里有我安抚,倒是这帮山贼,赶紧让他们走!明日,最迟后日,必有朝官奏请抓捕城中流民,跑得慢了落到官府手里,可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属下明白。”

脚步声起,内侍躬身走进来:“启禀殿下,胡太医到了。”

胡太医是个中年人,生就一张略显年轻的面孔,言行举止却很持重。参见毕,成玄策问他:“怎么是你来?房济呢?”房济是常为东宫看诊的医官,也是太医院院首。

胡太医道:“方才弘恩寺来人请走了房太医,说是给千机公主问诊。”

“王妹?”成玄策一愕,和轩平对视一眼,“她怎么会在弘恩寺?”

房济很头痛。

大半夜的被拉到寺庙里,为公主千金之躯看脉。然而看来看去,明明什么异状也没有,可公主就是醒不过来。

作为一个太医,他实在无法说出“公主只是睡着了”这种听上去敷衍了事的话。盯着千机公主玉雪粉嫩的手腕子,他越来越有冒死猛掐一把让她睁眼的冲动。

“太子殿下到!”

屋内众人皆面露诧异,一直静立在旁垂眸不语的鉴深都有点意外——听说千机公主“病重”,作为亲兄的太子会来探望是常情,但没想到这么快。

成玄策步入门来,襟裳犹带夜露清寒,也不瞧行礼的众人,径直来到榻前,俯身望了望,凝眉问房济道:“公主怎么了?”

房济稍加忖度,中规中矩地回道:“公主脉象细数,面色微泛红,应是稍有些阴虚阳亢,心火上炎。但并无大碍,只需善加调养,佐以滋阴……”

“我是问公主为何昏迷不醒。”成玄策不耐烦地打断。

“这个么……”房济满头大汗,公主为何昏迷不醒……他怎么知道?

“太子哥哥……”一声娇弱呼唤自榻上传来。

方楚第一个喜形于色:“啊呀公主醒了!”

房济大松一口气。成玄策忙伸手将妹妹扶起:“你怎么了?遇到何事?现在可觉得好一些?”

千机公主美眸惺忪,身骨软软地靠住枕头,作弱不禁风状,对众人挥一挥手:“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和太子哥哥说几句话。”

眼看众人退出去关上了门,千机公主顿时精神了,成玄策一看这情状心里就有了点轮廓,目光动了动:“宫里有事?”

千机公主点点头,遂将钩陈宫外所见所遇,并审问绣珠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

“你是说她们将一些香囊流布到市集上,说这东西能要我的命?”

“是。”千机公主脸色绷紧,“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也许是虚张声势,但还是小心一些,全部收缴回来销毁比较好。”

“那些香囊是什么式样?可有办法辨认?”

“什么式样的都有,杂七杂八。我看到有金鱼戏水的,有牡丹花开的,其他的没来得及看清。总之就是那些寻常花色,放到市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成玄策不说话,嘴角勾起一丝不像微笑的弧度,带出几分冷厉的讽色。

“我知道了,辛苦你。”他转头看向妹妹,目光变为柔暖,“你好好休息,此事我会留意。”

千机公主却有些不安,微低了脸,游移着视线道:“王兄,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

“这事应该是玄晞谋划的,你……你不要迁怒于母后。”

成玄策面色寒了下来:“你是自欺欺人么?东西是在钩陈宫做的,送东西的是她宫里的婢女,你觉得她毫无牵连?”

“不是……”千机公主微微慌乱,求助似的抓住他的手,“我是说,她这么做也是为了玄晞。何况,她毕竟是我母后,这么多年把我养大,我不想……”

“够了!”成玄策勃然变色,猛力将她甩开,“你怎么还是这么傻?母后母后,你当她是母后,她可曾当你是女儿?!”

千机公主跌坐在榻上,脸色通红,却不敢再开口,也不敢看他,全忘了平日的骄傲威赫,心内惭愧而伤感,紧抿着发抖的朱唇,险些要哭出来。

成玄策见状有些不忍,便又换了温和态度,回身轻轻揽住她,抚慰道:“她不过是你名义上的母亲,我才是真正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懂吗?”

“哥哥……”千机公主说不出话,只能胡乱点点头,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起来。

一怀乱绪尚未理清,忽听院中又传来唱声:“王后驾到!”

千机公主吃了一惊,忙抽身出来,急欲下榻行礼,却被成玄策按住:“你‘生病’呢,躺着!”

有顷,王后徐步而入。她的岁数已不年轻,行动间却自有一派庄淑尊贵,眼风掸过成玄策时,面上也未见一丝异色,只是端静地颔首:“哦,太子也在。”

千机公主半躺着,目光垂望着床沿:“女儿身上不好,不能见礼了。请母后见谅。”

王后微笑:“你这爱乱跑的性子,若不收敛,以后有的是病的时候呢!母后带了软轿来,跟母后回宫吧。”

千机公主深吸一口气,娇容愈显苍白,话语仿佛用力咬出来的:“女儿想留在寺中养病,请母后恩准。”

王后不作声,视线定在了她脸上,蛾眉渐向下压紧,千机公主不觉屏息,却见她忽然一笑,释缓了即将冷凝的面色,点头道:“也好。”

千机公主身躯微颤起来,近乎控制不住,臂肘撑住枕头,猛然伏拜了下去:“谢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