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绝都在其次,”谢琬笑道,“关键是险阻。凡要从这儿过关的客商,没有不抱怨路难走的。笑话,要不难走,就凭咱这点人马,戎军老早就破关而入了!”
上官陵点头:“的确好地势。”
两人滚鞍下马,放马去河边饮水休息。
旷野无行人,极目送归雁。往昔只道江山独好,至此方知地迥天高。上官陵翘首,望向茫茫天穹。
千里横云蔽白日。
“你在看什么?”谢琬走过来。
“云。”
“云?云有什么好看的?”
“这些云,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谢琬好笑,“我在朔方待了这么久,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啊!”
“我是说,和南国的云不一样。”上官陵收回视线,却又像望去了更远,“忆江以南的国土上,云朵不论是大是小,是晴云还是阴云,边界线都很完整清晰,颜色层次也比较均匀。我如今来此,才算见识了什么叫‘风起云涌’。”
“那当然没得比。这地方树少,风大。”谢琬笑笑,仰头遥目空中云迹,如重笔拖染而成,指点着道:“要是风刮得狠了,比这更厉害的样子都有。”一转头,正瞧见上官陵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怎么了?”
上官陵道:“我只是在想风土人情四个字。”
“风土人情?”
“嗯。你看天下的云,本质并无差别,形态却又南北相异,随风变幻。”上官陵语调徐徐,清眸中一片悠渺风色,“仔细想来,天下的人不也是一样?天地间有天风,人世间亦有世风,凡人生长其中,岂不也为世风吹拂塑造而成?有多少是自己的本心呢?”
征蓬如幕,旋飞着绕过她身边,卷入天边残云。谢琬一时听怔了,注视了她好一阵,叹道:“你们这些聪明人,就是喜欢东想西想。要我说,人哪有不被环境影响的?只要不违背大义,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将军心中,什么是大义呢?”
“我读书不多,懂的肯定也没你多。”谢琬略微腼腆地笑了笑,“在我看来,家国天下,就是大义了吧。”
“家国天下……”上官陵轻轻重复了一遍,道:“但为了家国天下,有时候会伤害他人,甚至是无辜之人。”
“那也没办法吧?”谢琬皱了下眉,“就像打仗,为了保家卫国,总是免不了牺牲的。”
上官陵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正说话处,马蹄声由远而近,谢琬回头一看:“怎么了?”
“报告将军!”士卒下马跪地,“岗哨探查到敌营!”
望楼上旌旗飞扬。
这楼建造的地址选得巧妙,登高远眺,正可望见辽远的地平线上,无数毡帐连成一片。在这萧瑟的风景里,犹如一道柔软的丝绒镶边,点缀着荒凉的苍野。
上官陵跟着谢琬走上楼来,只觉风力更大了,凛冽如刀般割过人的面颊,生疼。两人一齐眺望着远处的敌营,俱是沉默不语。
良久,上官陵开口:“这些戎兵常年在这边骚扰,想用一两场败仗就让他们退却,的确不大可能。”
谢琬无奈地笑了笑,她驻守朔方不是一日两日,哪里不明白这些?便随口道:“若非如此,也不用我一直守在此地了。”
上官陵默不作声地扫视过下方,头微低着,辨不清神色。半晌,忽道:“过不了多久,也就快年关了。”
“那又怎样?”谢琬忍俊不禁地看了她一眼,“这些戎族可不过年。”
“谁管他们过不过?”上官陵一挑眉,“我是说,如果能够说动他们退兵,将军也不必久驻此地,可以回家过年了。”
她说话的语气很闲淡,仿佛漫不经心,但此刻听在谢琬的耳中,却着实比宫中乐师们的演奏还要美妙动人。
佳节将至,哪个边将不思归,哪个游子不思亲呢?
谢琬也就不禁有些意动:“若能说动自然好,可是……谁有这个本事呢?”
上官陵转过脸来,意态从容。
“啊……”谢琬恍然,“公子有意?”
上官陵清楚明白地点了点头。
谢琬一喜,忙问:“公子需要些什么物品,多少随从?我好吩咐备办。”
上官陵竖起一根手指,微笑道:“只需快马一匹。”
“那随从?”
“不用。”
谢琬一拧眉:“那怎么行?”
“真不用。”
“那些戎族之人剽悍野蛮,公子独去不妥。”谢琬坚持道,“我还是调几个卫兵保护公子。”
上官陵一把拉住她。
“将军不必费这个力气。”她悠然地道,“在下少时曾从名师习学剑法,自保绰绰有余。”
谢琬还要再说什么,被她一挥手止住。
“我一人一骑,万一有事逃跑起来也方便,多跟来几个,出了事我还得顾着他们。”上官陵眼尾微弯,“将军果真为我着想,就莫要给我添这些麻烦。”
谢琬见她如此说,也就真不好继续坚持,只得道:“那你千万小心!”
“放心便是。”上官陵洒然一揖,转身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