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你看上的人定然不错,怎么也不带来给本宫介绍一下?”
“他是行旅途径此地,这会儿已经另去他方了,臣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不便强留。下次若有机会,必定引荐给殿下。”
成玄策闻言也就无意多问,转而道:“听轩平说,殷时存驳了你的奏文,不让大军进城?”
“是。”谢璇见提起公事,脸色稍转郑重,“殷丞相说城内不好安置,且军队进城容易扰民,所以未予批准。”
成玄策嗤地一笑,却并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问他:“你怎么想呢?”
谢璇斟酌了一下言辞,答道:“丞相的考虑也有道理。”
“他一向有道理。”成玄策皮笑肉不笑,手里捏着酒盏把玩,“本宫最讨厌道理太多的人。”
这话头却难接,谢璇哑然,好在另一边陪坐的轩平及时开了口:“将军信中所说的那伙匪徒,可还在将军手上么?”
谢璇点头:“暂时扣在军营里,正准备今日或明日移交给司寇衙门。”
“司寇那边不用急。”成玄策饮下一口酒,“一会儿让轩平跟你过去看看,其余的事等我指令。”
这当然不符合正常流程,但太子本就是储君,如今桓王病重,若不是因太子未成年且长久在外,按法理早就该政归太子。谢璇于是很顺服地应允。
脚步声起,一名侍卫走上前来:“启禀殿下,沈公主到了。”
“让她进来。”
疏影过东窗,堂下凉风至。俄顷,少女纤窈的身影拂帘而入。
谢璇和轩平一齐起身:“见过公主。”
沈安颐微低螓首,敛裾答礼:“谢将军,轩公子。”视线投向当中:“太子殿下。”
她仍是一身素衣素裙,罩着藕色的披风,立在那里时,便如一支盈盈欲放的芙蕖。
成玄策的目光格外关照似的在她身上多停驻了片刻。
“公主久见了。”他唇畔浮过一丝满意的笑,“此次回成洛多亏你配合,不然本宫这一路怕是没有这么顺利。”
沈安颐却无心委蛇,开口便问:“我妹妹呢?”
“好说。”成玄策击掌,两名侍从推着一个女孩从云母折屏后走出。那女孩看起来也不过豆蔻年华,面貌与沈安颐有五分相似,只是眉间犹存几许不谙世事的稚气,姐妹俩站在一处,神韵气质却是迥别。
“安颀!”沈安颐一把扶住泪眼汪汪扑过来的妹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顾不得围观者众,将人揽在怀里拍了拍后背,柔声抚慰:“不怕,有姐姐在。”
“姐姐,我……”
“好了回去再说。”沈安颐扫一眼酒香盈溢的华堂,自忖不宜多留,拉着沈安颀向成玄策道:“多谢太子照料小妹这些时日,我姊妹先行告辞。”
成玄策未答,神色间喜怒莫辨,手臂陡然一扬,衔在指间的酒盏挟着厉风疾飞了出去。
这一手突如其来毫无征兆,谢璇和轩平都吃了一惊:“殿下!”
沈安颐不料他骤然动杀,顿时惨白了脸色,无暇顾及自身安危,一伸手拉住妹妹就要护入怀中,却见那酒杯竟是往梁上飞去,接着猛听一声娇呼,凌空坠下一道鲜丽人影。
晏飞卿暗暗叫苦。
她悄悄追着谢璇赶到这里,大睁着眼搜寻了一圈也不曾寻到半个剑影。这间屋子的房顶吊得很高,她躲在梁上也听不清个酒杯砸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摸一摸摔痛的腰臀,一睁眼就已被烁烁刀光围了个密不透风。
“别伤着她!”沈安颐几乎是脱口而出,下一刻,就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包括那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飞仙姑娘。
“她手无寸铁。”意识到这一声喊得逾矩,沈安颐忙临时拉扯个理由,谁知话刚出口,视线便碰上了那姑娘悬在腰畔的短刀,多说多错,只得赶紧闭嘴。
晏飞卿向她望望,正准备回报一个感谢的笑容,就见沈安颐脸色一僵。她顺着对方视线看到自己腰间,发现问题所在,便毫不犹豫地把佩刀解了下来往外边一扔,十分配合地呼应了一句:“对,我手无寸铁!”一面说,一面抛给沈安颐明媚一笑。
堂中一瞬死寂。
成玄策不开口,侍卫们想笑又不敢笑,差点憋疼了肚子。
不知过了多久,轩平很轻地笑了一声:“这姑娘,倒挺有意思。”
晏飞卿正被这诡异的气氛压抑得极不自在,此刻终于听见人声,立马回头循声张望,然而目光尚未触及轩平,就忽然定在了那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成玄策坐在画堂中,半倚酒案,姿态慵懒。明灿的日光穿过窗棂帐幔洒到他身上时,仿佛平添了一层骄人颜色,将那玉面墨眉的男子映衬得如同天神一般。他锋芒隐现的眼睛像在看她,又像全未看她,这将看未看之间自有一种睥睨气势,教她好生畏惧,又好生稀罕;教她忍不住一望再望,直望到脑海空空,一片痴然。
“你是谁?”
“天神”开口,晏飞卿犹未还魂,听这声音也像天外之音,呆呆报上家门:“晏飞卿。”
成玄策一笑。他一笑,晏飞卿就更目眩神迷了,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她原本笑容明丽璀璨,此刻却带出两分天真痴意来。
众侍卫面面相觑,一旁的沈安颐也脸色莫名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成玄策又问。
晏飞卿部分神魂归位,脑子里却仍茫然,便只摇了一下头。
这回便连谢璇都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这姑娘,不像个刺客。”
“刺客?”晏飞卿仿佛突然清醒了一下,很诧异地望望谢璇,“我怎么会是刺客?”
她刚从迷梦中转醒,说话的神态语气极为自然无防备,因而打消了成玄策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他略一思忖,挥手让侍卫撤开,推案站起身来。
“时候差不多了,回东宫吧。”
众人见太子放过,更无别话,纷纷收拾兵器,依次跟上脚步。
晏飞卿望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到底按捺不住,在后面扬声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成玄策步履顿了顿,轻蔑一笑,昂然跨过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