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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乡之客(2 / 2)

上官陵不动色,目光寒峭如刀,看得他心间一抖。这一迟疑,便不防被一篙子扫下船去。

弯刀如月,无声袭向脚踝。

上官陵纵身跃上船篷。衣袂飘扬,一点红色凌空坠下。

是那枚随身多日的平安符。

她忙将剑锋一转,勾了回来。别人的好意,虽不当饭吃,但总不该随便丢弃。

船娘的讥笑声从下边传来:“这么舍不得那催命符?你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上官陵一怔,看向手中符袋。

异香扑鼻。

她突然明白了关键。

她仍然无甚表情,只是莫名的,心头有一丝感伤。

内息愈发迟凝,水光烁目,头昏眼沉。

船娘格格笑着,手一扬,又一刀荡来。

水匪也已汇聚靠拢,形成合围之势。

“一起上!他快不行了!”船娘胜券在握,指点呼喝,俨如匪首。

上官陵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她本就不似这些水匪以河为家,乘波踏浪如履平地,最关键的是药力大作,凶猛异常,神思都不清醒了,全凭本能应战。

或许她合该命绝于此?在这浩浩河流中,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真成了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肩上血流如注。

如天边绯艳的残阳。

残阳下,曲流中,驶来一艘画舫。

上官陵一眼瞅见,一刹那,心中已有计较。

画舫渐渐近了。

匪众愈战愈勇。

上官陵集中余力,一剑荡开数人,飞身越上画舫。

“哎哎哎你什么人?”黄衫小侍女刚走到前舱,便迎面撞见一个衣袍带血的陌生少年,一句话没问完,对方已闪身而过不见踪影。

“侍卫呢?”里外一看,更气得跺脚,“人都上哪去了?来人啊!抓贼!”

这一次总算得到了回应,喊声一落,立刻跑下来十余名锦衣佩刀的年轻侍卫。领头一个笑嘻嘻地逗她:“采棠姑娘火气这么旺,难道是又没抢着莲子糕?”

“什么莲子糕!你们三天两头不站岗,船上进了生人都不知道拦一拦!”

“生人?”小侍卫摸不着头脑,“哪儿有生人?”

采棠尚未答话,猛觉船身震动,紧接着外头一阵乱响,多名手持利器的匪徒闯进舱来。

“什么人!站住!”侍卫们精神一振,迅速拔刀交架,挡下来人。

这伙匪徒在河上盘踞已久,劫惯了过往客商,原本来势汹汹志在必得,熟料一上来就遇着这阵仗。眼瞅对方装束气势不同凡俗,未知什么来头,心里一时没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愣在了当地。

侍卫见他们发愣,顿时也不知如何起来,双方面面相觑。

还是采棠反应最快,杏目一瞪,脆生生地开口:“谁许你们上这船来的?快出去!”

群匪听得这一声,都将视线移了过来,见不过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姑娘,立刻又壮起了胆。

“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弟兄们,他们人少,先冲进去拿人!”

“放肆!”

采棠气白了脸。侍卫们也不料对方如此凶悍,明见被阻还要硬闯,顿时怒上眉梢,刀锋齐出鞘。

匪徒自恃人多势众,并不放眼里,冷哼一声就要动手。

“都住手!”

一声清喝自内舱传来。

众人动作一顿,皆是不自禁地擡头。但见绣屏后绰约的人影微晃,绕出一名素衣少女。

少女手持一只细瓷瓶,瓶中插放着一朵千手观音。她的肤色雪白,衣裙和瓷瓶也俱是白色,乍一望去,那朵花就宛如开在她的衣襟上,丝瓣垂卷,楚楚生动,衬着她清艳无瑕的面容,竟是殊丽绝伦,教人错眼难辨:不知是画上走下来的人物,还是自己身入了画图?

众匪看得发怔,一时忘了动作。

采棠先一个赶过去:“公主,你怎么出来了?”

少女柔柔一笑,扬了扬手里的瓷瓶:“一上船就能震碎了东西,我总该出来见识一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采棠定睛一看,原来那瓶上靠近底端,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纹。她当即着急起来,眉头皱成一团:“哎呀,这可怎生是好?”

那少女倒是神色平淡,悠悠转过脸来望向众匪徒,柔声慢语地道:“花瓶虽然事小,但各位不请自入,一来就弄坏了主人的藏品,也未免太过失礼了。”

匪徒们一心上船抓人,哪曾想会有这一出?心烦意乱只想打进去搜人,可听采棠唤她公主,知对方身份尊贵,不敢轻举妄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站得最近的一个硬声硬气地开口道:“你想怎地?”

少女一指瓷瓶:“你们总是要赔的。”她举起右手翻了翻,微微一笑:“幸好不是贡物,一千两,大概也就差不多。”

匪徒们都愕然了,历来只有他们抢人财货,今天反要被人打劫了去不成?

人群后响起一声笑,一名女子拨开众匪,走上前来款款一礼,擡起头来,风情的眉眼一盼:“姚四娘见过千机公主。”

她的心思眼力最是灵敏,早在看清这艘画舫的时候,便已将舫中人的身份猜了个八分。

少女不语,左右望了望布置华美的舱室,却道:“我不是千机公主。”

姚四娘一愣。

“虽然借用了她的船,但我不是她。”少女眼风一扫,笑得矜持:“你认错人了。”

“那你是……”

“我姓沈。”

姚四娘惊疑,北桓王室之中,哪有姓沈的公主?

“当年昭国公主沈安颐代弟为质,莫非……”

“不错,正是我。”

明了了对方来历,姚四娘心下渐定,笑容又浮上脸来:“弟兄鲁莽,冲撞了公主,公主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跟小子们计较短长。”

“我也不想计较。”沈安颐叹道,“但这船上的置件都是千机公主的东西,你们损坏了若没个交代,岂不让我难做?”

“不敢让公主为难,只是我等草民身无余财,还请公主体恤下情,好歹……宽限几日。”姚四娘一面说,一面暗中打量舫中布局,若是对方实在难缠,便不得不使些强硬手段。

“也好。”沈安颐竟点头,“你就留这船上跟我们一起走,等到了成洛,你亲自去向千机公主赔罪,她见你诚恳,一高兴说不定连银子也不问你要了。”

姚四娘心一沉。他们这些水匪在自己的地盘上,倚仗地利同气连枝,就连官府也莫可奈何,但若离开这里独自去了王都,便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公主好仁义!”她眼神悄转阴冷,手臂微擡,脚步前踏。

卫队长方楚见她神色不对,警铃大作,急忙挥刀一挡:“不得靠近公主!”

众侍卫一字排开,如墙一般将船舱分成了两半,拦了个结实。

“也罢,”沈安颐静观片刻,忽开了口,“我不爱勉强人。你既不情愿,我也不便强留,这事我自去和她分说吧。”

姚四娘摸上弯刀的手默默放下,恢复了笑脸:“多谢公主体恤。”

“我要休息了,你们走吧。”沈安颐似觉乏累,随意挥了挥手,转身准备回内舱。

众匪都松了一口气,外圈已有人调头急欲离开。

“等等!”姚四娘忙喊了一声。

“还有何事?”沈安颐驻足,语气微有不耐。

“公主方才……可曾看见一个少年?”

“不曾。”

姚四娘不信:“当真不曾?”

“自然。”

“可我们分明看见他跳进了公主的船。”姚四娘疑虑难消,“公主可敢让我搜一搜?”

“无礼!”采棠气愤插嘴,“公主起居之处,怎能让你乱搜?”

“采棠。”沈安颐止住她,冷冷瞥了姚四娘一眼:“这船上没见什么少年。许是人家跳进了水里,你们自己眼花看错。若要搜人,不如到水里搜去。”

“你!”

“还是……你舍不得离开这船,想和我一起去王都?”

姚四娘盯着她,肚里暗自盘算。若是合众人之力对上这些侍卫,并非全无胜算,但只怕己方也死伤惨重。倘若因此惹来官兵,更是得不偿失,她拿钱杀人本就是生意,太亏本的买卖谁也不愿做。

思及此,便陪上个笑脸,自寻台阶道:“那恐怕是天色不好看走眼,冒犯了……”

悻悻退出了舱去。

“辛苦各位。”沈安颐转向侍卫们,神色复归柔和:“现在没事了,方队长,带大家去休息吧。”

方楚却因这一闹,自觉有些失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腆然道:“公主,我们去外面守着。”

沈安颐知他心思,也不多言,微笑颔首:“有劳。”

“公主啊,这些人成天怠工,您怎么还对他们这么客气?”采棠跟着沈安颐往里走,想起前事,又是一肚子不平,“若是他们自家王子公主,我看他们敢不敢这么怠慢!”

沈安颐只笑笑,回身怜爱地摸了摸她溜圆乌亮的发髻,柔声宽慰:“这岂不是人之常情?我们本就寄人篱下,又是质子,人家肯护送已是尽礼了。咱们今天也算狐假虎威,若没他们镇场子,还未必赶得走那些强盗。”

采棠骂完几句也就消了气,没走两步突然想起一事,脸色蓦转严肃:“对了公主,我先前还真看见有个人进来!”

沈安颐淡淡点头:“我知道。”

“啊?那刚刚……”

“那些人明显来意不善,我若将人交给他们,只怕是助纣为虐。”

对于自家公主的英明决定,采棠素无二话,只是左顾右盼地好奇:“那他人呢?”

“他昏迷不醒,我将他安置在了后舱。”沈安颐一手撩起纱帘,回头吩咐道:“你去取些伤药和干净衣服来,他身上有伤,须尽快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