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理猛然坐直,她以一种只有接见联合国理事会时才拥有的严肃,明眸皓齿一本正经:“哪几个牌子,告诉我,我记下来,回头我联系工作室连夜推出老年人专区。奶奶想要的,使命必达好吗?”
“姐你真的夸张,又好可爱啊!”
她轻飘飘地哼道:“我懂,你们把可爱,当做称赞的最高褒奖,行吧,我勉强可以接受。”
宋愈没有夸大,宋家人除了宋敛,上至九十六岁的奶奶,下至刚领养两个月萨摩耶,没有人不喜欢郁理。
晚饭定在护城最大的明珠园。靠山临海,风水宝地。往来皆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门道轻易进不来,是一个实打实的销金窟。
宋老太太穿着中式改良旗袍,银白发丝梳得齐整,烫着曾经十里洋场最流行的羊毛卷。耳垂、脖颈、手腕,一水儿的纯净翡翠,端看面容,还真不像九十多的老太太。
宋理也是中式装,清雅内敛的靛青色,黑发挽成长辫,松散地垂在左肩。她不喜欢名贵珠宝,耳垂只别一对小巧莹润的南海珍珠。
宋愈领她进门,古朴典雅的包间立即追来两道目光,郁理轻盈上前,左吻印在宋理侧脸,右吻印着老太太额头。
“坐、坐。”
老太太面容和蔼,慈祥善良,问她常居耀京会不会水土不服,吃得惯吗?工作会不会太累?宋愈那臭小子对你好不好?
郁理一一回答,她从小不招亲生母亲的喜欢疼爱,却很招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宋家长辈疼爱,个中缘由,她不清楚,也不打算寻根究底。
很多事情,一知半解最好,打破砂锅没意思。
宾主尽欢的一顿饭,郁理说了很多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也谈到内娱几个流传甚广的八卦。
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话锋一转,反问她:“那,小理你呢?”
她微笑起来,不显老态,唯有端庄。
“你和周家那孩子的事,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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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无话。
宋愈冷汗流得畅快,不住给郁理打眼色。
他着实没想到老太太会忽然对郁理发难。单细胞小狗想不明白,她们之前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
宋理垂眸品茶,她淡淡开口:“小愈,似乎少上了一道菜,你去看看。”
宋愈下意识维护郁理:“妈,菜早上完了,哪漏了什么......”
宋理打断他,目光跟着刺过来。
“去看看。”
她音量不大,字音也浅,却很有分量。宋愈低了低头,喏喏应了声“哦”,不情不愿地离席。
只剩三人。
老太太目光看着她,那种神情,恍惚让她觉得,老太透过她,正在怀念什么人。
这夜的晚风和月亮难得平静。郁理低眸品茗,她从前不喝纯粹的茶类饮品,这段时间倒是被磨练出来。
她客客气气,同时也温温柔柔地笑起来:“奶奶,我正想和您说这些事情。我之前心高气傲,伤害过一个人,我想弥补他。”
“哦?”老太太笑起来,眼角风霜刀刻的细纹连在一起,她没有动怒,仍是温声:“是周家那孩子吗?”
郁理坦诚:“对,是他。事情已经错到这地步了,我不能由着自己心意一错再错。”她顿了顿,交握在膝上的双手放到桌面,“奶奶,我和宋敛的婚约,算了吧。”
“你倒是有担当。”
老太太转头看了眼南窗下的夜色,月光寂凉如水,淌过夏日暑气。
“之前,让你和小敛在一起,固然想看看你们两个孩子,有没有缘分。小敛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性子虽说冷淡了些,但为人不错。那么你,你更好,我曾经看顾你父亲。”
郁理一惊,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你父亲,年轻时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帮了奶奶一个忙。他是顶顶富贵的人,什么都不缺,唯独放不下你。我和你宋姨商量,把你接到咱家来,往后你若在国内活动,有宋家替你开道,没人胆敢欺了你。”
老太太转着右手手腕的翡翠玉镯。她慢悠悠地品茶,青花茶盏落下的瞬间,带出一抹常年杀伐果断的狠绝气势。
“网上那些事情,奶奶多少知道一些。小理,哪怕无法成为一家人,奶奶也爱护你,有什么事情,你回家来,有家里人帮你。”
她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好几秒,迟钝地眨了眨眼。
“其实,你的父母,是真心相爱,才有了你。这个版本的结局,你或许不知道?”老太太用一种俏皮的口吻娓娓道来,怪道有人说有人越老越像小孩子,“殉情不是古老的传言。小理,我在你这个年纪,什么都想,唯独不想爱情,错过了真心爱护我的人,迄今想起来,仍是一大遗憾。”
她的心脏,好像一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拥挤着她很陌生的情绪。喉间微微一哽,郁理咽下充斥冷暴力、忽略、透明水箱和金鱼的童年。
气氛很好很温情,她当然不打算毁掉。
席间没有酒,她举起温热不再的茶盏,笑说:“敬自由。”
老太太也跟着笑,没说话,反倒是一言不发的宋理,弯着那双和宋愈很相像的净透双眸,轻声道:“敬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