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航,别急着拒绝。”庄铭在他身后说:“相信我,这会是一场很有意思的游戏。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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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理在三天后醒来,头痛欲裂。
她的记忆变成一段又一段支离破碎的画面,昏迷前的最后几个场景,盛大华美的T台,漂亮完美的定点,庆功宴的香槟合照,还有一辆猩红色梅赛德斯,她们深夜驰骋,纵情四海。
然后、然后?
狠狠踩死的油门,不受控制的方向盘,剧烈轰天的火花,硝烟混杂着鲜血的味道......
这群年轻模特超跑飙车,郁理坐副驾驶,没料到开车的美国白妞竟然high过了头,开车像飞车,差点送她去见马克思。
麻药失效,全身没有一处不叫嚣疼痛,郁理下意识擡手撑额,刚虚弱动作,一只手从天而降,稳稳扣住她缝过针的腕骨。
“别动。”潘多拉的声音冷冷传来:“好消息,你还活着。坏消息,你骨折了。”
她头上缠着厚重绷带,双眼更是陷入一片绝对黑暗,这股仿佛能吞噬一切力量的黑暗让她感觉十分不详。
郁理感觉到有人用手掰住她下颌,左右转了转,女人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肤。
“脸没事,别担心。我会给你放三个月的假,你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一生奉行吸血主义的资本家什么时候有过温情,郁理用另一只尚可挪动的手拍在潘多拉手背,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Joey,她怎么样?”郁理蹙着眉,她的大脑越来越疼,仿佛有人拿电钻刺激每一根神经。
Joey是开车的白妞。
潘多拉沉默的时间更久。
她很少感到不安,但吊着点滴的手背微微蜷缩。仅仅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个动作,牵肌伤骨,她后背濡湿一层热汗。
“她......情况比你坏,还在ICU,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
充满冷冽气息的病房陷入寂静。
潘多拉将她失去光泽感的长发拨到后腰,借着这个动作伸手按呼叫铃,郁理很快听见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
他们对她做了全面检查,和潘多拉沟通时却提出要到走廊。
郁理出声打断,她这几天靠营养液续命,嗓音很哑。
“在我面前说。”她用英文重复,“现在。”
潘多拉没骗她,她算轻伤,除了左手骨折和一些皮外伤,简直和死神擦肩而过。相比之下,Joey仍然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
郁理没有被他们掐头去尾的语言骗到,她看不见,只能朝着某个听起来应该是谈话中心的方向挥了下手。
她冷声质问:“我的眼睛,怎么回事?我瞎了吗?”
病房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郁理可有可无地猜想,他们或许正用一种同情或怜悯的目光看待她。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视为弱者的感觉,久不得答话,她忍住翻江倒海的疼痛,再问一遍:“告诉我,我可以接受。”
“郁小姐,是这样--”
尽管有些专业术语直译得不大正确,但她听得懂“眼部轻微骨折”、“左眼视网膜损伤”、“视力下降”还有“存在失明风险”。
潘多拉她紧紧握住郁理的手,察觉她指尖正不受控的轻微战栗。
“我请来全美最有名的眼科医生,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扼住脆弱咽喉的黑暗让她想起七岁时的坠海。年幼的她疯狂恳求Alessia不要这样,求求你妈妈,我很害怕,我想回家,我不会再不听话。
回应她的是疯狂提速的油门和遽然失重的坠空。她像发了疯似地去拽车门,尖叫,不停地尖叫。但改装过的车身岂能被小小的七岁女孩儿破坏。
她觉得自己乘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坠入一个盛大的死亡陷阱。
时隔二十年,郁理再一次感受到害怕或绝望。
她真的怕自己瞎掉。
如果瞎掉,还不如直接去死。看不见花花世界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潘多拉一眼看穿她自暴自弃的想法,用力在她肩膀掐了一下,郁理痛得皱眉,但固执紧抿的唇角没漏出半点吟哼。
“别想有的没的。你爸把你扔给我不是让你放弃自己。”因为看不见的缘故,潘多拉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漠无情,“你的手机坏了,我帮你把资料拷贝到新手机。有什么想要联系的人?”
药效和失明可能性带来的双重副作用是她变得格外暴躁。但她不会跳脚,也不会胡乱指着空气破口大骂,而是整日一言不发地躺在病床上,就好像她不是瞎了,而是哑巴和聋了。
潘多拉无奈提高音量:“没死就应一声。你应该有想要联系的人?”
郁理转过脸。蒙着双眼的白色纱布已经摘下,她戴着硕大护目镜,皮肤和嘴唇一样苍白。
她不答反问:“消息捂住了没?”
潘多拉表情复杂。她们出事地点很不妙,位于市中心,消息尽力捂了,但时间差的关系,仍是流传不少现场照片。
所有发布在网络上的照片,潘多拉一一核验,确定没有一张照片露出郁理和Joey的脸。
但媒体就像嗅到血迹的苍蝇闻风而动,迅速关联前后始末,再通过大秀当天流露的照片,只花了三小时精准定位伤者。但最有影响力的报道没出,潘多拉砸钱堵上他们的嘴。
郁理不想再听和事故有关的任何词语,她怀疑自己有点ptsd。
她不知道自己住院了多久,时间变得没有意义。她现在的眼睛不能感光,别想碰手机,潘多拉把所有电子设备收走。
好消息是Joey情况终于好转,她勇敢地活下来了。
郁理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月气温很低,但她连感知寒冷的能力也失去。
她捂住自己心口,一点一点,在看不见的夕阳余烬中,缓慢沉重地躬下身。
不能掉眼泪。郁理反复警告自己,如果还想保住眼睛,绝对,绝对,不能掉眼泪。
“到底有没有?”她感觉床侧塌陷,潘多拉坐下来,似乎想揽一下她的肩,但不知为何,动作生生止住。
许久,久到潘多拉开始不耐烦,终于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