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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2 / 2)

郁理奏了几个不成文章的单音节,拜这架斯坦威所赐,业余十级水平也可以发挥1+1大于2的效果。

琴音在砌了隔音墙的室内,如一堆硬币掉入一无所有但口径窄小的玻璃瓶,推撞滞重沉闷的回响。

周敬航单肩倚着白色墙面,他身上只剩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衬衣,全赖这身泼天富贵养出来的气质,才不显得颓废顽劣。

柔质灯光如水乍泄,映着微动喉结旁一粒小小的、浅褐色的痣。

他是底色冷漠薄情的人,偏偏让这颗痣搅乱一成不变的禁欲气质,仿佛被银色大头钉死死禁锢在镀金画框中美丽却死亡的标本蝴蝶。

“很难听,别扰民。”

郁理长久地按住低音部白键,锐利沙哑的音色回荡不息,她微微起眼,似笑非笑:“周敬航,说话永远难听。”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拂开她的手,她没生气,很自然地抱起手臂,稍擡眉尾,无声地做了个请的口型。

周敬航看她片刻。

郁理整张脸都很明艳,但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她那双眼睛。

没有少女幼鹿般清澈见底的纯粹天真,洞若观火的同时选择作壁上观,仿似游戏人间。

琴凳调整为最佳位置,他背谱本领炉火纯青,弹奏一首冷门激烈的钢琴曲。

他只弹半首,郁理突如其来地扣住他手腕。

“不适合你,小王子。”

她这样说,同时微微俯下身,流光溢彩的长卷发悠悠地荡到他颊边,暗香浓郁。带着他手指,轻柔地奏出一曲MerryChristasMr.Lawrence。

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奇怪最不合拍的四手联弹。

或许是气氛使然,又或许是暧昧作祟,他没觉得很难听。

当然,也远远达不到好听的地步,就像那种给琴键标上数字的初学者,只要能把一首四分半的曲子弹奏完毕就算万事大吉。

郁理几乎完全靠在他身上,她呼吸很浅很慢,轻柔地洒在他脖颈耳骨位置,如果她在此时稍一侧脸,那么他们会——

她的唇柔软地擦过下颌,如一片轻柔的雾。

周敬航彻底宕机。

她恶作剧得逞地笑起来。姿态优美地直起身,走到窗帘严丝合缝遮拢的巨幅落地窗,双手捏住一角,用力地向两边掷开。

阴冷潮湿的月光和模糊透明的雪色不慌不忙地挤进骤然空旷的视线,她仰起头,后脖颈比珍珠腻光。

几乎是没有生机的美感,画家临死前最后一抹不动人的颜色,冰冷忧郁的夜景,对抗着仿佛用骨血融合的不完美琴音,鲜血淋漓。

六芒雪花坠落时没有声音,她没来由地想到自己度过的暴风雪山庄,没有嫌疑人的凶杀案。

但她绝不会用银亮匕首或封喉毒药,她要用虚假的爱,杀死周敬航。

新购入的打火机是百年纪念款,她其实有不足为道的收集癖,打火机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冷烟草和尼古丁,没到贪得无厌的程度,也不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和周敬航给她的感情类似。

她索然无味地点起一支烟,不多时寂静大厅飘荡如幽灵般的冷冽烟味。周敬航就像失去电量支撑的指针,静静地坐在原地。

片刻,他忽然起身,两步到她身侧,烟味散不出去,愈发浓重。他面无表情地劫去她手中细长香烟。

“我家禁烟。”

窗外仍在落雪。

美到近乎空洞的夜景,造价不菲的黑色钢琴,影绰昏暗的月色,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郁理往后退一步,隔着稍硬鞋底的脚后跟撞上玻璃墙面,她那双媲美日落大道的浅色眼瞳深深地注视周敬航,用一种置身事外又专注其中的目光。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她能想象时代广场人声鼎沸的场景,长久地身处繁华又自以为是地远离喧嚣,但心脏愈发急促的跳动几乎要打动凝固不前的平静夜色。

她退无可退,索性重新上前,过于宽大的拖鞋挤入他两腿之间。郁理擡眼,她思考什么时唇线微微抿着,下一秒笑起来。

“圣诞快乐,周敬航同学。”

只剩半截的sevenstars跌到木地板,火星迸溅,他下意识地退后,失去外物保护的脚底不慎踩上没完全熄灭的烟蒂。

血肉炙烧时传来短暂尖锐的痛意,然而这一切,却不如她玫瑰花瓣娇艳欲滴的双唇,掐着他下巴用力吻上来的震撼。

这是一个混合着鲜血和伤口的初吻。

在刚刚跳过零点的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