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夏日逃亡（三）
“所以,瞳，你要跟我说什么呢？”
瞳害羞时的样子，用一个很俗的比喻来说,红彤彤的脸就像是天边的云霞,她缓慢地变成一个小蒸汽炉,“滋滋滋”的冒着热气。
她又鼓起勇气去看悟。
瞳头顶还戴着紫金色占卜袍子自带的小尖帽子呢，她将脸深深地埋进桌子里。
瞳这样,悟便长腿一跨,坐到了瞳旁边。
明明地方也不挤，他却还是要和她硬挤一起,笑得非常嚣张,他发出戏谑的声音,伸手蹭了蹭她额头的发夹,瞳的刘海落下来。
他近到能看见她的浓密的上下睫毛和脸上一点纤细的透明绒毛，眼皮上亮晶晶的，唇釉也亮晶晶的，能看出瞳很认真地化了妆。
他在瞳耳边疯狂骚扰她,以造成恶魔低语的效果：“所以是什么呢是什么呢是什么呢是什么是什么呢？”
瞳被骚扰得说不出话，无助地捂尖耳朵。
“悟,我其实……”
等瞳终于开口,悟却开始感觉距离过近,他大惊失色：“等等！我要把眼罩戴上。”
他重新戴上眼罩，挠了挠脸,只用半边脸对着瞳，一开始似乎混杂着一些微妙的害羞情绪在里面,甚至有些担忧在里面。
过了几秒，他抿嘴陷入沉默,这显得他看上去有些冷淡。
但瞳并没有被他这样的表情打倒！
“我想了很久，”瞳握拳鼓励了自己，然后她缓慢地说：
“我不聪明，有时候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理解事物的含义，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难以适应外界的变化，跟上大家的节奏，所以我特别感激大家的帮助。从来不是这个世界对我温柔，而是大家对我温柔。”
有时，瞳会讨厌这样的自己。
别人一瞬间就能够明白的事情，她要花很长时间去消化，她会在某些方面有些剧烈的延迟，导致她意识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大家都说距离我们上学的时期过去了太久，足以改变很多人或事，但是……那种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年月日作为衡量单位，对我来说还不是太明显。硝子说我注定无法理解一些时间的概念，可我还是能理解的。”
比如没有悟的时间忽然就变得很慢很慢，慢到她呼吸困难，慢到从不憎恨的她也会憎恨起来，但她究竟在憎恨着什么呢？
“毕业后，我觉得那段时间过得很长，感觉过得很慢很慢，感觉没有尽头。其实时间流逝速度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我自己感觉到痛苦了。”
“悟，刮台风那天重逢的时候，我说讨厌你，是真的讨厌你。”
一些感情总让人变得面目全非，不像她自己。
瞳缓慢地跟悟说了很多话，非常细碎，悟就在旁边耐心听着。
瞳想，悟真的很让人讨厌。
曾经瞳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悟凝视她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时间凝固了，当她不再被他注视的时候，她的时间更像是被冰封了。
比起不被注视，思考“为什么不被注视”更令人感到痛苦。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喜怒无常、没有分寸的讨厌鬼。
高专时候的他啊，是瞳眼中那个“见到路边的狗都要想着浅踹一脚”的人。
“那个，暂停一下，”悟无辜地看着她举手，脸都快要蹭到她了：“在你心里我显得好没公德心啊，我从不对狗这样的，真的，我感觉到有点伤心，我要哭给你看了，呜呜。”
听他的语气是在撒娇，甚至不自觉地带了点笑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蘸了蜂蜜的甜苹果，滚在被太阳晒得热热的草坪上。
瞳：“……”
瞳伸手捂住他的嘴，悟雪白的睫毛扫在她的手指上痒痒的，他也不反抗，于是瞳继续说话。
她说高专时期一开始，真的讨厌他。
讨厌他毫无边界感地靠近自己；
讨厌他站在树下毫无芥蒂地接过自己扔给他的象征着“讨厌”的果实；
讨厌他在自己的卧室门口探头探脑，学她一样摇头晃脑；
讨厌他那时永远永远都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悟……我真希望我能一直讨厌你。”
后来，她还是讨厌他。
她讨厌他总是会帮助自己赶跑她不喜欢人；
讨厌他在杜王町找到迷路她的时候，一边抱着她还要一边唱着很难听的歌；
讨厌他被劫色还要非常小气地劫回来！
讨厌他要拿走自己最喜欢的星星饭勺，还不还给自己。
那个古怪有时候还很凶的家伙，
他可真讨厌啊。
十七岁的悟活得好像一团绵软轻慢的云，任由风把他带往任何方向。
他被云承载起飞，不断上起又下落，海浪一样奔涌。
他像神一样漠然地注视着时间的万事万物，落在瞳身上的目光却是专注且幼稚的，被他注视像是被轻柔的羽毛挠了一下。
悟像每个想要引起注意的小男孩，做出了很多好笑的事情。
但他自由自在，从不掩饰自己的直白，笑的时候，世界都会为它的宠儿打下一束极致明亮的光辉。
瞳说：“之前，我说我非常满意当时的关系，想要保持，其实是很任性的。因为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好像无论怎么样说，悟都会在我身边。”
“悟一直都喜欢我，对吗？”
眼罩下，是悟温柔的凝视。
看不见对方的眼睛，瞳也能感觉到那种注视。
她永远喜欢那种注视。
无论是像水一样慈悲温柔，还是像风一样暴烈。
“悟，其实……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
分手后的第一个月，瞳的时间停滞了，她困惑、茫然无措，她第一次思考，悟对她而言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分手后第二个月，她没想通。
分手三个月，她还会在朋友圈看到对方的生活，只是给人感觉好遥远。
分手半年后，某天，她在演唱会上摔了一跤，在结束工作回家的路上，她一个人无声地往前走，一直是这样孤独地路过了一片葱郁的树林。
她擡起头，想起自己曾经在学校躲到树林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能精准地找到她藏身的那棵树。
在黄昏光与暗的交替时刻，悟会突然出现，以各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吓她一跳，然后把她抓走，甚至过分到还会使用巨大的网兜把她罩住。
那时，她不跟他说话，只是在网兜里气鼓鼓地抱着膝盖自闭，风吹树发出细碎声响，那个讨厌鬼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