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么……晚安，祝你今晚好梦。”
“安啦。”
五条悟挥了挥手，这一次瞳再也没有拦住他了。
目送着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瞳终于像是泄气了一般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她失神地擡手摸了摸嘴唇，像是回想起方才少年那个清浅的晚安吻然后不自觉地扯动着嘴角笑了起来。
呆了良久，她转身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间门，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打开了那扇门，然后就这样就着朦胧的月色站在玄关处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
这是她在这半年里居住的地方，大概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始终会离开所以她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去布置，简约整洁。
八个月，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但她明白这里始终不是她的归宿，而她现在终于完成了在这里的任务要回去属于她的地方了。
是好事，不是吗？
所以，不用舍不得的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啊。
她重新退出了玄关，最后深深地看了屋内一眼。
“再见了，狗卷瞳。”
她轻声说着，然后关上了门。
*
五条悟从小到大其实很少做梦，毕竟他的大脑需要长时间运作来维持着无下限，因此在平时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梦。
然而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发觉自己好像做梦了，不然的话他怎么看到了瞳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瞳？”他揉着一头睡乱的白毛坐起身：“你怎么会在这？”
少女站在她床边，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向前走了半步：“因为我们约好了呀，我会给你坦白一切的。”
“这个时候？”
“嗯，这个时候就是我说的最合适的时机，然后……就是告别了。”
五条悟手上的动作滞住猛地擡眸看过去，少女眉目温和，红润的唇角抿出一丝弯弯的弧度，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什么告别？你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皱起眉伸手要去拉她，然而他的手指在刚触碰到她的瞬间却直接穿了过去，宛如一团不存在的空气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到。
五条悟直接怔住，微微睁大着一双苍瞳认真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没有实体，看不到任何咒力，不是咒灵。
……这是什么？
是灵魂一类的存在？
这种微妙的存在让他记忆涌动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见过这样的存在。
五条悟压下心底的隐隐不安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
“欸，难道是你什么时候对我下了暗示让我做了这个梦吗？”
瞳微微一笑：“那就当做是个梦吧，一个醒来后就会忘记的梦，所以接下来的事在我说过之后也跟着忘记吧，无须记住。”
“什么事？”想到她刚才提起的‘坦白’五条悟下意识紧握住双拳，然后在她的下一句话响起时就直接再次怔在了原地。
“我的身体已经与天元同化了。”
“你在说什么？”
“你也看到的，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我没有实体，或许可以说……是我的意识吧。不过也维持不了多久，等天元彻底与那具身体同化了我大概也就跟着消失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
瞳垂下眉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根据天元的说法那具身体是世界意识捏造出来的所以与已经和世界意识融为一体的他能够完美同化，在未来几千年里他再也不需要进化也再也不会出现星将体，在这点上至少能够牵制住羂索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放松对羂索的警惕，那个男人——”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五条悟猛地站了起身打断了她的话：“我在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怒瞪着她，收缩成一团的瞳孔微微颤抖着，就连胸膛也因为外泄的情绪剧烈地起伏着。
“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话，就算是梦也不能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啊！”
他擡起手臂想要抱住眼前的少女却仍然失败了，他的双手直接穿过了少女的身体抱了个空，过猛的力度让他向前踉跄了一步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可这并不是玩笑，是事实。悟其实很明白的，对吧？”
少女轻飘飘的话从身后传来如同千斤重的巨石在他心底轰然砸落，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丝不安彻底暴露了出来再也无法自我掩饰与自欺欺人。
是啊，他早有预感了不是吗？瞳最近异常的行为，摩天轮上的那番话，还有今天分别前那个依依不舍的拥抱……
原来这些都是她在跟他们道别啊。
“……为什么？”他颓然放下了手臂：“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消失？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瞳转过身，少年的反应让她面露不忍，但她还是强忍着心底的难过与不舍深呼吸了口气，尽量用着平静地语气继续解释。
“我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来自未来的我无法与这个时代的‘瞳’共存，为了容纳下我这个外来者世界意识便捏造出了一个身体——也就是‘狗卷瞳’的身体与身份。因为这具身体是由世界意识捏造的，而天元的意识又与这个时代的世界意识融为了一体，所以那具身体可以完美的替代星将体的存在与之同化。”
“……”
“不过……即使没有天元这事我也是无法在这个时代停留太久，因为我是来自‘未来’啊，而我回到这里的目的却是为了改变未来，可如果‘未来’真的被顺利改变了那么‘五条瞳’还会来到这里吗？不会了啊，同时也不会有‘狗卷瞳’的存在。这是永恒的矛盾，代表着‘狗卷瞳’的消失是必然的。”
五条悟转过身，少女站在他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平静如海面的天蓝色眸子下翻涌着惊涛骇浪，最后又被嘴角那抹弧度尽数隐去。
……天蓝色？
他感觉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什么少女的模样似乎与记忆里有些许不同？
“至于最后的问题，是因为我自私地认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告诉你给才是正确的。我已经尝试过失去最爱的人这种痛苦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都不想让你也体验一次这样的滋味。”
“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因为知道真相是悟的权利。作为我最爱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悟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所以我还是决定将这一切都告诉你，然后尽我所能将这份伤害降到最低。”
“你所说的降到最低就是在最后这种时候才告诉我？”
大概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咬牙切齿瞳忍不住微微瞥开了视线。
“是。因为根据天元的说法‘狗卷瞳’本就是不应该存在，不管是那具还是当下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个灵魂，所以随着我灵魂的离开世界意识会为了修正这个错误的存在将‘狗卷瞳’彻底抹去，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逐渐放轻了声音：“这样谁也不用悲伤了啊。”
“所以，悟就把这一切都当做一场梦吧，一场醒来后就会忘记的梦。”
“狗卷瞳也好，这场与喜欢的人分别的痛苦真相也好，一切都会随之记忆的消失而消失，彻底的忘了吧，然后当明天醒来你依旧是那个恣意狂妄的少年，是最强的五条悟。”
“然后呢？”
“什么？”
“然后你就自作主张让我将这一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他的语气似乎冷静了下来，但隐隐发红的眼底却依旧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让他连紧纂着嘎吱作响的拳头已经渗透出鲜红的血迹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悟……”
看着一向意气风发的少年这般模样瞳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了半步想要拉起他的手，然而她忘记了此时的自己已经无法触碰到眼前的人，只能看着那只略显透明的手指穿过了少年的拳头，再也无法感受到那只宽大的掌心下滚烫的温度。
五条悟同样上前了半步与她紧紧地贴在一起，即使他已经感受不到瞳的存在了但那他的眼睛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与她对视着。
“你问过我的意见吗，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吗？！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又凭什么替我做出选择？我现在就去找天元，就算是——”
“悟！！！”
瞳忽然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也制止住了他想要冲出去的动作。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了两秒后瞳忽然张开双手扑了上去虚抱住了他。
即使两人再也无法感到到彼此的存在与温度，即使再也听不到彼此怦然的心跳声，但是她知道五条悟能够从这个用拥抱里感到她的情感，她的一切。
因为他们是心意相通的恋人啊。
“如果你非要去找天元的话，可以，但在这之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五条悟顿住：“……你问。”
“你还记得在给七海和灰原迎新的那天你说过一句话吗？”
“哪句？”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了起来：“我那天说过那么多话哪里都记得。”
“你说我想后悔也没机会了，因为比起迎接会我可是早了几个月收获了一个男朋友。当时在听到这句话后我其实很高兴，这是不是代表着在你心里就算我晚几个月来到高专，晚那么几个月认识悟，你也依旧会喜欢上我？”
“……那不然？”
他粗声粗气地回应着：“在你答应老子当女朋友的那一刻你就是老子的人了，除非你死！或者……你亲口承认你不会再喜欢我，不然这辈子你都别想甩掉我也别想后悔！”
他明明是恶狠狠地说着但瞳却笑了起来，眉目弯弯，带着满心的欢喜。
“嗯，我知道的。所以你愿意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吗？相信在未来我们还会见面吗？”
五条悟怔了怔，隐隐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件事。
“从这里离开后我的灵魂最终会与这个时代的‘瞳’融为一体，那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瞳。悟相信即使我们没有了彼此的记忆，甚至连过去的因缘也被彻底斩断了我们在未来依旧会再次见面，会再次喜欢上对方吗？”
未来……
五条悟低下了脑袋陷入沉思。
‘未来’对于永远活在当下的五条悟而言是遥远的一个词，就像他从来都没想过瞳会突然从他的‘未来’里消失一样。
可是瞳不一样，心思细腻的少女早在与他相识之前就开始费尽心思筹谋着一切。努力训练提升自己的能力也好，勉强自己参与进这个危险的世界游走在死亡的边缘也好，冒险收集宿傩的手指也好……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然后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而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未来’而已。
他的未来，杰的未来，所有人的未来。
那其中是否也包括了她与他的未来呢？
肯定有的吧，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是她的月亮和太阳啊，是她的一切，所以她才倾尽一切朝他奔赴而来。
……
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此时五条悟终于发现了自己似乎已经掉进了瞳为他编织的名为「未来」的陷进里，甚至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因为这些都是瞳倾尽一切换来的啊。
还有什么好犹豫与拒绝的？
“你没有骗我？”
像是终于妥协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少年松开了一直紧纂的掌心再次擡起回抱住少女虚幻的身影。
“嗯。”五条悟的这个举动让瞳明白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原本还有些紧绷的身体也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欺骗你。”
“是啊，你不会骗我，你只会什么都瞒着我。”对于这点他还是大大地不满。
瞳轻笑了一下。
“所以，悟的选择是什么？相信？还是不相信？”
“瞳太狡猾了，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所以我会相信的，但我相信的并不是你说的什么缘分而是相信我自己，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找到你的！”
“……即使你会失去了所有与我相关的记忆？”
“那又如何？记忆而已，这种东西才捆不住老子。就像我刚才说的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了！你只需要等着就好，等着我去找你，到时候老子连本带息的跟你一并讨回来！”
安静了片刻，闷闷的笑声再次从怀里传出。
“……好啊，那约好了。”瞳用着欢快地声音应道，还带着些许的嘶哑：“悟要说到做到哦。”
“我等...一直...”
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像是一缕从耳边吹过的风，一转眼便要散去：“直到...再...见面...”
哗然的夜风扬起虚掩在窗边的帘子，那缕他曾自以为牢牢抓住的风终究还是在他掌心中消散再次融入窗外的那阵微风离，化作点点星光。
看着空无一物的怀抱五条悟怅然若失地放下手看向窗外。
今晚月色依旧如水，温柔梦幻，如同以往每一个月夜里。
就如瞳所说，把这一切都当做是梦吧。
如今他的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