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颤动,蜡油滴落,子时过半。李致轻拍趴桌浅眠的女子,低声唤醒她。
郑妤撑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咕哝:“时辰到了?”
“你跟着他走。”李致指着对面那魁梧男子。郑妤揉揉眼细看,惊愕问:“他是……福大人?”
“郑姑娘好眼力,属下如今叫浮尘。”
“浮尘和远谟近身保护你,小齐带人蛰伏在周边商船上。你的任务是引蛇出洞,失败也无妨,本王可以继续查。切记,先保全自己。”李致千叮万嘱。
他睫毛飞颤,郑妤不理解隐在这一细微动作之下的深层含义。她对他的了解,似乎没有自己预想那样多。
“殿下。”她眉眼弯弯,半掩面笑,“你如此严肃叮嘱我保全自己,反而让我害怕。”
李致当即噤声,他没想唠叨,可不知不觉就想多嘱托两句。
“殿下,郑姑娘,该出发了。”
郑妤施施然站起来,屈膝拜别。走到门槛前,她回眸浅笑:“殿下,若我不慎殒命,请一定把我的尸身,送去广陵安葬。”
他上唇微动,转身背对她,寒声拒绝:“本王不允。”
挂黑幡的驴车招摇过市,上卧一红衣女子,珠钗褪尽。她被麻绳五花大绑着,不省人事倚在草垛上。
及至桃花渡口,浮尘把黑幡取下来,挂在乌篷船上,而后把她搬上船。
船离岸漂泊,郑妤缓缓睁眼,眼底一片迷茫。
似曾相识的情景,同一个谋篇布局的人。她这一次充当的,是伙伴还是棋子?她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只有李殊延心里清楚。
顺应李殊延的意思,她没跟温昀说具体计划,只说今夜自己不回去。温昀嘴上不说,其实还是介意的,试问天底下,哪个男子能不介意妻子和别的男人纠缠?
可温昀甘愿为她妥协。
郑妤无声哀叹,温昀何尝不像另一个自己,委屈自我,步步退让。曹氏苛待她,她心中有怨,温昀包容她,她问心有愧。
她无法绝情割舍,又做不到委曲求全,苦苦挣扎多年,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她爱的是温昀就好了,以她的性子,对曹氏忍气吞声一辈子不难。
可偏偏不是。
船猝然停滞,舱外打斗声搅乱她的思绪。郑妤用匕首划断绳索,蹑手蹑脚溜到舱帘旁,掀起一角看。
来人一袭白衣,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江风飒飒,衣袂飘飞,广袖垂落,尚有面纱遮掩容貌。
他敏捷起跃旋身,快如鬼魅,她莫名觉得眼熟。
浮尘挥剑搏击,远谟侧方出其不意,两人配合默契,对方渐落下风。
不多时,风中混杂血腥味,白衣人倒在船头,费力揪住帘子,叹息道:“对不住了温夫人,没能救你离开。”
“你怎知……”郑妤扯掉舱帘,对上一双黯然无光的瑞凤眼。
她扯下此人面纱,血痕散布的脸映入眼帘,郑妤惊讶喊:“定王殿下?”
浮尘听到“定王”,拿剑的手抖了抖。远谟比他淡定,管他是定王还是什么王,二话不说把人绑起来,命浮尘返回渡口。
郑妤想去问李恒情况,远谟横剑挡在她和李恒中间,规劝道:“郑姑娘,他是嫌疑人,您离远些。”
“什么嫌疑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本王以为那个人绑了温夫人,特来舍命相救。你们……好大的胆子!”李恒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亲王,再不济也是江南名士,何曾这般狼狈过。
碍于远谟坚持不让她靠近,郑妤只好站远了问:“殿下为何来丹阳?”
李恒不假思索:“找你啊。”
“找我?”
“温夫人,您给《望楼集序》收录的三十六位著者都送了精装本,为何独独本王没有?”李恒连连冷哼,“本王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集序著者皆是江南名士,书局老板是按著者姓名,将精装本一一送上门去的。可李恒的署名是李六,他们没听过此人,想是无从交付便搁置下来了。
郑妤腹诽书局老板不负责任,他不知李六是谁,也不托人来问一声,白白害她亏欠李恒,还碰巧坏了李殊延谋划。
“此事怪我疏忽,过几日我定亲自带上集序,给殿下赔礼道歉。”郑妤赔笑道。
李恒举起被麻绳捆起的双手:“既然误会都接触了,可以给本王解开了么?”
正在此时,一艘商船靠近,齐晟从船头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在乌篷船头。
他吩咐远谟给李恒松绑,暗中留意李恒神态,故意将最新情况告知他:“解掉吧,福烁公主投案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