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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王府(2 / 2)

左东阑避而不答,面色阴沉,“乱大干者,寒鸦卫必诛之。”

苏禄绯无惧他的威压,似是没有感觉到这骤然紧绷的气氛,将白玉子扔回棋罐,又撚起一颗黑子,“谁说有人要乱大干?”

见左东阑一副信你鬼扯的模样,她笑道:“贤王殿下驱北夷已复边关安宁,外忧已除,大干现下亟需稳定的,是在朝堂。”

苏禄绯将两指所执的黑子落于棋盘之上,玉石敲击的清脆响声,沁人心脾,“祁魏恭王,审时度势,禅让太祖,保山河黎民免陷战火;太祖厚待前朝遗老,迁魏恭王于开封府,报其富贵余生。懿悟公主于京中府邸,保留前朝封号,按前朝礼制奉养,成为天下美谈。可事实却是,懿悟公主把持朝政多年,恭王只是无权的傀儡。太祖把祁魏旧戚之首困于京城为质,颍川叛乱后,袁、曹两族千人遭屠,前朝世家锐气大伤只能韬光养晦。无奈本朝仅仅四十余年,根基尚浅。以京畿为轴,沧州、幽州、梁州尚不在圣上实控中,就算是寒鸦卫,也有诸多探听不得。前朝世家势大,我听闻渤海高氏有意与辅国公长女联姻,因辅国公有意请封长女袭爵,高氏便转而求娶次女。铁了心就要与辅国公府联姻的高氏,是懿悟大长公主的姻亲。佑安公主当下有意接近三皇子。本朝四大藩王,除去睿王殿下和西川郡王殿下与圣上同宗同源,贤王不在朝中多年,手握重兵的只有辅国公府和辽西郡主。前祁外戚开始笼络皇子,染指兵权,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苏禄绯从棋罐中取出第二枚黑子落于第一子右侧,同样的清脆撞击,如雷贯耳,“清流文士,酸儒朽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因善之乎者也,便被奉为智者。古往今来,没有他们念不出的道理,行不了的龌龊勾当。醉生梦死在万千枯骨换来的太平盛世里,醒来叹一句呜呼哀哉,即被奉为雅士。一边以女子入朝为礼崩乐坏之大耻,一边大战前贪功冒进,甚至还有未战先怯。安然理得地冷眼旁观武将抛头颅洒热血,末了道一句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可这些高贵的文人士子,眼里即便看得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鬼又如何,只会排除异己、党同伐异。当下的大干,二府三司三衙三省,连御史台都无寒门贵子,皆在世家清党把控之下。借用当年陈祭酒跪宫门的那句诘问,贤王眼里焉有圣上?我到想问上一句,所谓的清流世家眼里,焉有天下苍生?”

第三枚黑子与前二子并成一线,落于棋盘,振聋发聩,“历朝忌讳后宫外戚势大,祸乱宫闱。可本朝宣德皇后不仅势大,又将公主封贤王,部曲和家族势力全部传于贤王,分化了戚族,致外戚无以倚仗。在老郑国公眼中,宣德皇后娘娘同母胞弟过世后,由堂伯之子继任家主位是理所当然。可这家主之位传到郑国公手中,变得空有虚名,隗氏的五万九方军与神物昆吾土、不烬木无一样由其继承。在朝臣眼中,贤王继承宣德皇后衣钵部曲,有外戚专权夺势之嫌;在郑国公眼中,贤王已非隗姓,是窃取了属于隗氏权势的贼人。只要郑国公仍是隗氏家主,这宣德皇后亲点的母族家主,圣上若动,便是有违孝道;圣上放任,日后郑国公府其心必异。”

说罢,苏禄绯将三颗翠墨温润的棋子拢在手中,直直对视左东阑审视的眼眸,“巧得是,无论是前朝余孽,清流文臣,还是外戚娘舅,都与我有不小的龃龉。执棋之人为棋子,必将是一颗极其好用的棋子。所以左大人怎会觉得,有人要乱了大干呢?”

一番话毕,左东阑收敛了气息,沉吟半晌方才沉声回道:“左某棋艺不精,待求教后再答复您。”

“有劳。”苏禄绯并不在意他的避而不谈,将三颗棋子放回棋罐,招呼廊下久候多时的青棠带着府上唯有的两名侍女,鱼贯入内,将棋盘与棋罐撤下,布上了茶炉与茶点。

临近小寒节气,柿榴苓的点心匣子已经换成了九久匣,以红枣、糯米、芡实和阿胶为当季点心,匣盒可行数九之趣。

“所以您还是回来复仇的。”左东阑看着精致的点心问道。

突然苏禄绯想起了秦堂主在手劄里反复写下的一句话,当下特别应景,便笑着回道:“我回来,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这曾是秦素溪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笑言。左东阑一怔,往昔浮现,酸涩沉闷涌上心头。

当年秦氏夫妇战死殉国,秦浅笙被掳走不知所踪,秦素溪身受重伤,宣德皇后将其接入宫修养,两年方出归云殿。她伤稍好些,便与娴真公主一同去南书房进学。时间久了,这位虽然依然病弱的女子,纵使逢大难但仍心性坚韧、豁达洒脱,不似见惯了的弱柳扶般风世家贵女做派,左东阑为之倾心不已。

他曾问秦素溪,伤好后会回到银沙城吗?

秦素溪以拳冲天,坚定地回道,当然,我要回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众人闻之皆笑。

再后来,秦氏大仇得报,他问她,还会回鸾京吗?

秦素溪将拳换成了酒壶,还是做冲天的姿势回道,会,当然要回京,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只觉好笑,问道,你在鸾京有什么是需要夺回的。

秦素溪转头,眸中带着坏笑,没有世俗礼教下贵女的矜持,探身靠近他,一手揽在他的后颈上,气息轻轻萦绕着他,她在他耳边低语,你。

肆意妄为,靡靡低语,如春风入耳,波澜走心。左东阑胸膛如天廊振法鼓,四角唤凤筝。怔怔然,红了脖颈与双颊。

当苏禄绯将他面前的白盏添茶之七分满时,热气氤氲了眼前,左东阑从思绪中幡然醒悟,语气沉缓,问道:“您见过她吗?”

苏禄绯当然知晓他问的是谁,想起那满堂的手劄与随记,她不觉也柔声细语:“未能得见。不过,我认为,她是这世间之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