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康帝对言家从商默许的态度,令昆仑商号的绸缎织坊不仅成为了皇商,“镜湖月”的金银玉饰、“三月桃”的胭脂水粉、“晴山郎”的瓷漆玉器,“水龙吟”的笔墨纸砚,“柿榴苓”的点心匣子,“雪中春”的北八杯,无不受文人才子、世家贵女、市井布衣追捧,生意做得可谓是面面俱到。从阴阳卜问的仙人到喜好金帛的白水真人,世人始料未及,没人知道这十年中,言家的这位年轻家主究竟赚得了多少财富。而富阳侯一脉却端坐合虚山,继续修仙问道,虽奉言筠为家主,依旧不问世事,不参与行商或者入仕。言家两房行事风格迥异,令世人匪夷所思。
周虎问出了李孟仁心中所疑,“可那位分堂主,她不是姓苏吗?”若是此女子自报家门姓言,他也必不会轻视。
“东海王已在寒鸦卫银沙分堂持如意令亮明身份,求朝廷以其妹妹的安危为重,”昱阳从怀中取出一节短小竹筒,里面是寒鸦卫银沙分堂主白颈半个时辰前的传信,“周将军若现在前去寒鸦卫,当面问问东海王,她为何不姓言而姓苏,然后把你那刚才那番说辞再对东海王说上一遍,本世子就以巡城特使的身份,准你全权处置,不记死伤,今夜攻营。”
周虎哑然。他不敢,李孟仁不敢,就连混世魔王的礼亲王世子昱阳,也不敢。与李孟仁和周虎畏惧言氏不同,昱阳的不敢,是因为那张面容,那位自称苏禄绯的女子,他见过。准确地说,是很小的时候,在他爹珍藏的一幅画像中,见过一张与之七分相似的面容。虽说年岁上算起来有些不对,但他绝不会记错。
年少不懂事,家中又无兄弟姐妹,闲来无事的昱阳总是在偌大的府中各处翻腾,想找出些老爹的把柄,以此要挟老爹换取些银钱,然后与京中的狐朋狗友们去云外雪一掷千金。
某一日,他在老爹书房一处隐秘的暗格中翻出了一幅戎装女子画像,自以为发现了老爹的红颜白月光,便兴高采烈地跑去和母妃告状。他的母妃礼亲王妃乃是前左相幺女,谢氏家族中最小的女儿,表姐贵为当今国母皇后。从小在家中最是受宠,性子娇纵爽朗甚至是有些泼辣,与礼亲王虽是父母之命、世家联姻,却多年和睦,恩爱有加。即便只有他一个子嗣,礼亲王并未以子嗣单薄为由纳妾,也不曾在外沾花惹草。
他曾怀疑老爹碍于娘家的势力和阿娘本身的威严,只是不敢将人纳入府中,或许早已经在外偷偷置养外室也说不准。只是他没想到,当他拿着画像向阿娘得意邀功时,没等来对他的奖赏与对老爹雷霆之怒,却是阿娘红了眼睛,轻轻地将自己揽入怀中,将下巴放在他头上,怔怔地抚摸画上之人。温热的泪水缓缓流入了他的脖颈,他擡头不解地问:“母妃,这人是谁?”
良久,他那向来爽朗泼辣,稍遇不顺心之事就横眉立目的阿娘,合上画卷,轻轻地在他耳边呢喃:“她呀,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也曾去问过老爹,书房藏的画像之人,究竟是谁。礼亲王怔怔半晌,叹息一声,只叮嘱他,莫要与旁人提起。
此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幅画像,也无人再提起过这件事。她究竟是何人,他也一直不敢再追问。
而如今,他或许找到了那个他阿娘说的,这世上最好的人。
“世子殿下,那当真要放人?”李孟仁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询问。
“殿下,不能放!”周虎生怕拎不清的年轻世子爷头脑一热,就把朝廷要犯交了出去。
“那怎么办?”李孟仁见周虎态度强硬,一拍大腿焦急问道:“这边人要救,那边又不能放。周将军,你说,你给个主意。”
他不敢质问世子殿下,便转头质问周虎。
周虎脖子一梗,“子时强攻!”
“强攻可以,但要在明日寅时一刻。”堂外一人,快步入内。来者是一位玉面公子,身姿挺拔,天青素锦直裰,乌犀系腰与如意纹羊脂玉绦环,千山翠缂丝衣摆随着他的步伐,如烟波流转,仿佛东海仙人,抚柳入人间。
只见仙人俯首微微一礼,“见过礼王世子殿下,在下言筠。”
紧跟随其身后的是寒鸦卫银沙分堂主,代号“白颈”的中年男子,抱拳行礼后退至一边。
昱阳连忙起身回礼,“见过东海王殿下,六年前父王生辰,在鸾京府上与您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您可还记得?”
“世子殿下客气,称我言筠就好。家父的爵位,在下还未向朝廷请封。久疏问候,还请世子殿下代为向礼王殿下赔罪。小妹的事情,便在此劳烦各位大人了。”言筠拱手向李孟仁、周虎见礼,二人慌忙回礼,口称不敢。
昱阳请言筠落座,以“先生”相称,“您说的明日寅时一刻,还望详解。”
“寅时一刻,火攻,届时还请周将军的黑甲营相助。”
周虎看向昱阳,昱阳颔首,他抱拳回以军礼,“得令!”便跟随白颈退至堂外商议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