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遗书
“卡卡西,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她松开撑着眼皮的手指,指腹轻擦过贯穿眼眸的疤痕,最终叹息着收回了手,“这么告诉你吧,灭族那一年,团藏收藏了数十颗写轮眼,没有一双是能够继续进化的,因为那些写轮眼的主人都已经去世了。”
她弯下的身体挡住了灯光,阴影覆盖住男人的面容,神情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他本就毫无血色的唇在时间流逝中变得愈发苍白,然后张开闭合几次,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不要告诉我你的母亲有宇智波血脉。”
“……”对方沉默了几秒,“不是。”
那就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
注视着他的那枚无法闭合的写轮眼,阿七在心中连连感叹居然花纹都一模一样,丝毫不顾即将说出的话会给眼前的人带来多大的冲击:“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给你写轮眼的人还没死,所以它才能继续在你眼睛里进化。”
“这绝无可能!”
卡卡西骤然反握住阿七的手腕,胸口处的血痕迅速扩散,异色的双瞳里满是错愕与不安:“绝无可能,绝无可能……我亲眼看着他……真的没死吗?”
阿七“啊”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再乱动伤口就要重新包扎了。”
“抱歉。”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卡卡西偏过脸,慢慢地松开了攥着她腕骨的手指,十分听话地躺了回去。他阖上了眼眸,斟酌了半晌后才低声开口,像是在问她,更像是在问自己:“既然没死,他为什么不回村呢?”
阿七也在思考,为什么他不回木叶?
——窥探过他那短暂的人生,连阿七都忍不住感叹他年幼时的乐于助人过于美好,再横向对比现在的心狠手辣,令人难以置信,如果不是被人夺舍,唯有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才能解释。
可卡卡西所遭受的比他痛苦千万倍。
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队友,也是他在目送着自己所珍惜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去,从同伴到老师,如今再到自己的学生。
好就好在他不是宇智波,不会黑化,不会疯掉。
从小接受的教育会让他无条件地为木叶奉献上一切,乃至于生命,他可以牺牲个人情感,用来成就集体主义的大义,他不会因为父亲的自/杀迁怒于高层,更不会毫无理智地因为野原琳的死亡去向雾隐复仇。
他只会一昧地认为是自己不够强,没有保护好同伴。
责任感极重的人,活得太累。
就像现在。一室寂静无声,蔓延着他难以释怀的愧悔。
阿七想了想,选择劝慰:“不是你的原因,毕竟一个疯掉的宇智波的脑回路是无法理解的,就连我也不能理解。”
“……是吗。”
他皱着眉喃喃自语,遽然擡起头看向阿七。
就在阿七以为他会向曾经那样准备质问自己是否见过宇智波带土的时候,清俊的银发男子弯起了如月般好看的眼眸,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今晚就不要离开了吧。”
“……”
阿七被噎了一下:“………你好像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很生气才对。
然后再阴沉着脸色质问自己,顺藤摸瓜逼问出宇智波带土的下落,向鸣人追佐助那样,追他到天涯海角,如果能聊,就二话不说把他带回木叶,如果对木叶有异心,那便就地解决。
卡卡西收起笑容:“阿七,我是认真的。”
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执意留下自己,阿七十分不解风情地反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来,我派来的暗部足够保护你的安全了,如果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可以和他们说,我随时可以过来。”
说罢,她又狐疑地眯起眼,“你不会是想和我玩恋爱过家家的游戏吧。”
卡卡西有些无力,迟疑几瞬后才开口:“………不是的。”
“那就好,”阿七自然而然地接话,声音耐心,像是要把他所有细微的表情都看彻,“伴侣对我来说太麻烦了,当然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木叶第一技师在婚恋市场上还是很抢手的,只是……有感情就会有软肋,会影响到我的工作,我必须舍弃。”
活脱脱像是个始乱终弃的工作狂魔。
展开书本挡住自己的脸,卡卡西沉默了几秒,隐隐觉得腹部的伤口更痛了些,可他还是强笑着开口:“怎么会呢,我也还没打算退休。”
“是打算再带两届学生吗?”阿七开玩笑。
卡卡西笑意更深了一点,“还是放过我吧,也就再混几年的事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再交谈下去的必要了。
阿七离开了,而他也并未再挽留。
她还是保留着那些曾经没能改掉的坏习惯,和他一样习惯性地选择跳窗离开。
寂寥的夜风沿着半开的窗缝悄悄溜进来,吹拂过卡卡西的银发。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褪下,指腹轻擦过崭新书页的锋利边角,投射在雪白墙壁上的影子依然孤单。
明明是夏天,却觉得沁着彻骨的凉意。
***
屋子里静悄悄的,月光投射出颀长的身影。
和其他高层有自己的住宅不同,阿七依然住在分配的公寓里没有搬家。任务又忙又乱,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打扫卫生,狭窄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忍具,搁置在桌上的水杯积满了厚重的灰尘。
床铺摸着有些潮湿,散发着幽幽的霉味。
阿七并不在意。
白日里的琐事消耗了很多精力,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然而她又做梦了。
那个时隔多年没有续上的故事,在今夜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梦境,那个一直没有长大的少女宇智波七在她们没有相见的时间里偷偷长大,甚至开启了写轮眼。
只是再相见之际,故事已经临近了尾声。
***
千手一族打算和宇智波一族联姻的小道消息在战争年代传得很快。
虽然在战场上打得难舍难分,但平日里休战的时候,大家都会在私下里暗暗猜测,要与族长联姻的女子会是哪一个,或许是看到了和平的曙光,期待着战争的结束,他们越聊越放肆,爽朗的笑声传到了几米开外的兄妹二人耳中。
他们正处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中。
如果此次能赢,就可以为宇智波的胜利奠定基础,乃至于结束战斗,只可惜现在的宇智波一族正处于逆境,战场上死去的族人也越来越多。
「阿七」恍若未闻,细致地帮宇智波斑包扎着手腕上的伤口。
“阿七,宇智波一族不会投降的,”沉默片刻,黑发青年如是说,“我们和千手一族之间的仇恨不会因为一场可笑的联姻而消弭,我和泉奈都有万花筒写轮眼,没有道理打不赢他们——嘶,疼疼疼,你轻点啊。”
频繁使用万花筒写轮眼带来的副作用两人心知肚明,可谁都没说。
「阿七」扬起嘴角,“这两天伤口不要碰水噢。”
斑擡起另一只干净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去吧,父亲还在家里等你呢。”
“二哥他……?”
泉奈担负着侦查的重任,一直没有回来,「阿七」有些担心。
斑的嘴里叼了根野草,意气风发的他笑嘻嘻地回答小姑娘:“笨蛋,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二哥他很强的,等晚上回家我们给你带金平糖。”
阿七永远记得他脸上的笑容。
——但带回家的不是甜滋滋的金平糖。
黑黢黢的夜晚下起了暴雨。
顾不得带伞,「阿七」一路从和室狂奔至屋外,肆虐的凉风将她长长的黑发都吹乱,露出了少女惨白凄惶的面容,湿漉漉的根本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大哥打着黑伞,和他回来的还有躺着的二哥泉奈。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跪倒在了担架旁,话都说不完整:“二哥?”
泉奈面色苍白,微微睁开眼,冲她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
他动了动唇,在倾盆暴雨中听不清声音。
可写轮眼能看懂唇语。
他说:“糖在大哥那里,还有……对不起。”
斑擦了一把雨水,冷冷地转过脸:“是千手扉间。”
***
宇智波泉奈与千手扉间对战期间,被对方看出破绽,身负重伤。于是,战争中的平衡终于被打破,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千手一族倾斜,宇智波一族在后续的战争中节节败退。
联姻的消息也是这种时候有了准信的。
再次见到斑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快要入冬的时节。
彼时「阿七」刚为泉奈换好药,迎面就撞见了穿着猩红色铠甲的宇智波斑,连年不断的战争将他的面容打磨得愈发冷峻沧桑,来不及打理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身体投射下颀长阴影足够将小姑娘笼罩其中。
两人并排走在缘廊上,清晨的秋风吹动着他们宽大的衣摆。
斑没有谈起战场上的事,只是问:“泉奈怎么样了?”
「阿七」垂着眼,嗫嚅:“……对不起,我只能尽量延续他的生命。”
“没关系,”黑发青年擡手按了按她的脑袋,“不是你的错。”
「阿七」迟疑着擡起头,注视着斑俊美的面容,终于露出了难过的神情,就像小时候一样向他撒娇,“大哥,我不想二哥离开我们,可不可以救救他,我好像救不了他了。”
“嗯。”斑垂眸看她,忽然问:“阿七今年多大了,有十七岁了吧。”
「阿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可就在这时,对方却罕见地沉默了下去,往昔神采焕发的黑眸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里面蕴藏的情绪让她愈发看不真切,也愈发心悸。
「阿七」迟疑地开口,“大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认识柱间吗,他还有个弟弟叫千手扉间,他很强大,拥有出色的应敌政策和优秀的作战能力……还有许多自创忍术,”斑笑了笑,有些艰难地细数着敌方的优点,最后道:“所以……你嫁过去的话,他一定会护你周全的,阿七。”
「阿七」震惊了,血色在面容上一寸寸褪去。
她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可他是伤害泉奈的凶手。”
“我知道,可他能护你周全,所以联姻一事……我已经答应了,过完今年的冬天以后……你就嫁过去吧。”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散发着颓丧的气息,他虚着黑眸,忽然有些不敢看她。
「阿七」后退一步,厉声打断他的话:“我绝对不嫁!”
斑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阿七,现在连大哥的话都不听了吗!”
“不是的,大哥,我嫁给谁都可以,”「阿七」倔强地看着他,“但是绝对不会嫁给千手一族的!”
经年累月的战争让她看见了无数死在他们手中的族人,正如对方族人也深深痛恶着他们一样,她也深深地仇恨着他们。宇智波斑……宇智波斑他凭什么不经过她的同意,就随意地让她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
更何况那个男人差点害死了泉奈。
所以她绝对不会答应。
她宁可战死在战场上,宁可陪着宇智波一起埋葬,也不会在千手一族茍延残喘。
宇智波斑冷笑:“我是在通知你。”
“我要回去了,族长您自便吧。”少女抿紧了唇角,准备离开。
宇智波斑的眼眸瞬间沉了下去,在背后一把按住「阿七」的肩膀,态度不容置喙:“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你没有拒绝的余地,既然我是族长,你就该遵从族长的命令才对。”
“绝不。”「阿七」背对着他,十分执拗地回绝。
“嫁给他我宁可去死。”
柔软的长发垂落在手背,他感受到掌心下的身躯在轻轻颤抖,轻啜声似有若无地飘进了耳畔。原本坚定冷硬的心忽然起了涟漪,他微微松开手指,下意识地容许自己的妹妹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已经不甚明晰的视野只能看见洁白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处。
***
梦还在继续。
结束那场并不愉快的谈话过后,「阿七」没再出现在他面前。她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只知道那晚在途径他的房间时,她没看见亮起过明亮的灯火,或许是早就离开了。
这件事她没敢和泉奈说,因为二哥的身体每况愈下。
飞雷神造成的伤口不会愈合,只会日复一日地消耗着泉奈的生命,他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问题,如今战场上靠宇智波斑一人苦苦支撑,头顶利剑悬而未斩。
在一人独处的时候,「阿七」考虑过那番话背后的含义。
——他应该是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护不住她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人代替他,在乱世之中继续保护她,所以他才会如此强硬地要求她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