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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笼而歌(二)(1 / 2)

破笼而歌(二)

一国储君的婚事,自然是盛大而隆重。

纳彩问名,纳吉奠雁,纳征下聘,请过婚期,天子醮戒完毕,便到了六礼的最后一步:亲迎。

为了这一天,张府早早举家搬至京城,礼仪房的人提前来此,在大门外搭好太子及东宫官员的临时围帐。

当日,天刚蒙蒙亮,梦龄着褕翟戴花钗,随父母家庙行礼,奠酒读祝,礼毕,听从父母训话:

“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无违.”

“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东宫这边,官员身着朝服,陈卤薄鼓吹于门外,太子一身冕服乘舆而出,侍卫导从如仪,至宫门,下舆坐辂,由东长安门出。

彩旗飘扬,鼓吹喧天,尊贵威严的皇家迎亲队伍一路行至张府,回辕南向,降辂升舆,再至围帐处,太子下舆入帐。

黄色的围帐好似明媚的春光,晃得他欢欣雀跃,恨不得立刻穿过墙垣,去见自己的新娘。

高墙之内,梦龄出阁立于南面,一众嬷嬷女官侍于左右。

阳光穿过树枝缝隙,于她身周洒下一片斑驳光影,好似一座熠熠生辉的笼子,散发着梦幻的气息,将她罩映其中。

落叶随风而起,宛如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轻盈地围着她盘旋,为她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送行仪式。

既欢畅,又哀伤。

吉时一到,主婚者、引进官、太子、接待宾客的傧者一一登场,依次进入自己的环节,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在众嬷嬷的引导下,梦龄乘舆出门。

他笔直而立,满心欢喜。

轿帘掀起,纤纤玉手伸出,两侧嬷嬷立即相扶,她雍容雅步,立于他对面。

当两侧宫人撤开掌扇,二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他唇角牵起,眸底荡开万千温柔,瞬间化解了隐在她心底的所有不安,不自觉地弯起眉眼。

两人相视而笑,朝对方躬身施礼,而后她换乘凤轿,他揭帘升辂,一道回至东宫门外,下辂乘舆。

浩浩荡荡到了阁前,华丽的舆车缓缓停下,太子与梦龄在众人的注视中各自下舆。梦龄在女官引领下立西面东,娇美面容难掩紧张之色,太子则气宇轩昂,面带微笑朝她作揖:

“请入殿。”

进入内殿,早已精心布置好了拜位,太子与梦龄优雅就位,两人东西相向,目光交汇间,似有千言万语无声流淌。

庄重的氛围中,双方恭敬拜过,而后各自升座。

此时,执事者稳稳举着食案上前,女官小心翼翼取来四只金杯,斟酒进献。二人端起金杯,将这象征祝福的美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进献食馔,反复两次,女官又取来两个卺,倒满酒,合好进献。太子与梦龄双手接过,一起饮下这合卺酒,完成最重要的合卺之礼。

礼毕,起身,更换常服,前去朝见皇帝、皇后。

司闺引着梦龄朝北而立,拜过之后,自西阶而上。另有女官奉枣栗盘,进至御座前授与梦龄,梦龄恭敬奠于御前,然后退回原位,再拜,完成之后,又至皇后面前,奉上腶修盘,重复先前的礼仪,一举一动皆合乎规制。

随后,一一完成醴妃、盥馈、谒庙之礼,百官朝贺,齐声高呼:

“恭惟皇太子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长之福。臣等不胜欣忭之至,谨当庆贺。”

声音响彻宫殿,回荡在紫禁城上方。

最后,皇帝亲自赐宴,太后、皇后及诸位命妇也都前来祝贺,致词:

“皇太子嘉聘礼成,益绵景福。“

大殿之内,人人挂着热情明媚的笑脸,诚挚的祝福声此起彼伏,一派温馨祥和,喜庆欢腾。

宏大庄严且复杂细碎的婚礼总算结束,喧哗退去,他们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洞房花烛。

烛光摇曳,帷幔飘动,一对壁人置身于红色海洋之中,执手相握,凝视彼此。

折腾一天,她早乏了,他却不见丝毫疲态,愈加容光焕发,满脸兴奋:

“梦龄,你捏捏我,告诉我这不是梦。”

梦龄莞尔,擡手捏捏他的脸,声音溢满温柔:

“殿下,不是梦。”

太子忽地红了眼圈儿,微微哽咽:

“你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了。”梦龄红着眼摇头,“妾来之前,已做好准备,愿为殿下舍弃自我,封心入龛,裹上金泥,活成一个贤后。”

“好梦龄。”

太子感动不已,伸手搂过她后颈,与她额间相抵,轻轻落下眼泪:

“你为我退让至此,我怎舍得扼你天性?从今往后,你在我面前不必称妾,可以称我,你更不必做什么贤后,大可由着自己性子,想唱歌就唱歌,想撒气就撒气,咱们便如寻常夫妻一般,同吃同住,不分尊卑,我只有你,你只有我,恩恩爱爱共度一生。”

“嗯。”

梦龄含泪微笑,纤手捧住他的脸庞,缓缓凑上樱唇,他喉咙滚动,迫不及待吻上,拥着她的身躯双双倒下。

红绡帐暖,映出一对缱绻身影。

红烛跳跃,荡起一室旖旎春光。

窗外淅沥沥下起小雨,润物细无声,正是——

鸳鸯交颈小池间。碧波涌起,琼苞花蕾艳。雏鸾娇凤初相见,心儿颤胭脂打翻。

点点朱唇轻轻含。和羞无措,闭目惹人怜。横陈微雨声声慢,共赴巫山云雨欢。

太子完婚,朱见深再无牵挂,八月初六这日,自知大限已到,召来所有人,皇后、妃嫔、皇子公主跪了一地,呜咽低泣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哭得最伤心的便是周太后。

虽说母子颇有隔阂,可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何况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受得住?泪珠不要钱似地往外涌,几欲哭晕过去,幸得周辰安在旁相扶宽慰,才勉力支撑。

朱见深看在眼里,不免涌起欣慰感动之情,泪目道:

“娘莫哭,咱、咱们母子一场,儿、儿不能尽孝了,只盼你保重身体,以慰儿心。”

周太后哭得讲不出话,抽噎着点头。

朱见深又瞟向皇后及一众妃嫔,嘱咐道:

“你、你们要和睦相处,代朕孝敬母亲。”

皇后及一众妃嫔拜倒,齐声应道:

“是,妾等谨遵万岁嘱托。”

接着,他看向太子及一众皇子,语出叮咛:

“朕、朕去之后,众皇子该封王封王,该、该去封地去封地,效忠新皇,不、不得怀有二心。”

太子及一众皇子拜倒,齐声应道:

“是,儿等谨遵爹爹嘱托。”

交待完毕,他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幽幽道:

“你们都、都退下,太子留下。”

“是。”

大家依次退出,空旷的大殿只留太子跪于榻前,他擡起一双朦胧泪眼:

“爹爹还有何吩咐?”

朱见深微微撑起手臂,直直盯向他的眼睛:

“我的儿,咱、咱们父子一场,今日你、你给为父透个实话,你装了这么多年,对我究竟是爱,还、还是恨呢?”

太子先是微微一怔,继而迎视着他,眸中百感交集。

眼神交汇,朱见深忽又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都不重要了。舅、舅舅说,你会是位好皇帝,只、只要你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成为一代仁君,便不、不负我之所选了。”

说罢,他缓缓躺回榻上,长吁了一口气:

“贞儿姐姐,我、我来了。”

语落,合眼,魂儿抽身去。

如此突然,根本不给太子恍神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