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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灰之恶(三)(1 / 2)

浅灰之恶(三)

啪。

团扇自她手中滑落,乘着微风砸中他的脑袋,又顺势跌进他的掌心。

他擡首,她低眸。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栏杆一侧种着一株繁茂的木棉花,簇簇凝红,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风一吹,艳红的花骨朵晃晃悠悠洒落,打她的视线划过他的视线,于半空中勾勒出一道和谐而美丽的弧度。

花朵落地的刹那,两人相视一笑。

他向仆人呈上团扇,她命阿莲摆上花篮。

两人亲事定下没多久,紫禁城里也有了新的动静:

太子选妃,着礼仪房前往各地挑选适龄良家女。

消息传来的时候,梦龄正一针一线绣着夏日的驱蚊香囊,不知是因为恍神,还是绣工不精,针尖偏了半寸,扎在了白皙的指尖。

鲜红的血珠溢出,她却丝毫不觉,怔怔发呆。

“小姐!”

阿莲忙拿了手绢给她包上,目露担忧:

“您要是心里不好受,就哭两声。”

“没,没有,我只是不想绣了。”

梦龄搁下手中的针线,绽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阿莲,给我找几片竹子吧。”

当晚,梦龄一夜未眠。

月明如镜,她倚窗而坐,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拿着竹片,削出一只又一只竹蜻蜓。

破晓时分,金黄色的光芒照亮窗台,削好的竹蜻蜓摆成一排。

天际绚丽的朝霞,像极了当年那个傍晚醉人的晚霞。

墙洞里的男童接住落下的竹蜻蜓,清澈瞳孔漾起的满足笑意,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头顶一声鸟鸣掠过,梦龄思绪回笼,蓦然发觉,泪水已悄无声息的攻城略地,浸湿了整个脸庞。

擡袖擦干,她一声不吭收起那排竹蜻蜓,转身来至香案前,一只只放进火盆里,火折子一点,通红的火焰蹿起,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吞噬个干净。

早膳也没胃口吃,拖着疲累的身躯一头栽倒在榻上,仍旧睡不着,想了想,又从箱柜里翻出那个摩睺罗,抱在怀里躺下,这才渐渐入了睡。

此后日子如常,平淡如水,安之若素。

只是每每看到饴糖、烟花、柳树......眼前总会闪过那个少年的脸,想起那些与他共度的瞬间。

逢遇此境,她便会像那天晚上,默默削一个竹蜻蜓,扔到火盆里烧掉,似是什么都未发生,照常准备着自己的亲事。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不知不觉间进入立夏。

风暖昼长,万物繁茂。枝头的知了叫个不停,吵得空气开始燥热。

梦龄一个姑娘家,不好出门乘舟游湖,便在自家后院竹林里,于浓荫下摆了张藤椅,摇着团扇纳凉。

碧翠的枝叶相连,满目葱茏,夏风穿梭其中,挟着清淡的竹香,化为丝丝凉气蔓延开来,梦龄耳旁听着哗啦啦的叶声,好不惬意。

阿莲从井里捞出冰镇的西瓜,切成小块放进玉盘里,端到藤桌上,正巧张鹤龄、张延龄来此玩耍,便招呼他们一起来吃。

冰凉的西瓜入口,暑气顿时消了一半,梦龄嚼着嚼着,忽然站起身来,四下望去。

张鹤龄吐出一粒西瓜籽,好奇问道:

“姐,你找什么呢?”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哪里有双眼睛在瞧着我。”

梦龄轻皱娥眉,但仔细瞅了一圈儿,四周除了阿莲及两位弟弟,哪还有别人?

张延龄一听,腾地起身张望:

“家里不会混进了什么歹人吧。”

忆及当初的彭管家,姐弟三人皆是一阵后怕,分别放下手中西瓜,这个往墙根儿处扫,那个往院门后找,梦龄更是拨开一丛一丛竹子看。

他们这个架势,搞得阿莲也怕了,忙去禀报了张峦,张峦大惊,立刻召集所有家丁,挨个摸底。

然而盘查个遍,也没发现任何疑点,新管家道:

“老爷,打彭管家那事之后,咱们府上但凡进新人,恨不得扒个三层皮辨真伪,绝不可能混进什么歹人,您且把心放肚里去吧。”

张峦轻捋胡须,下了新的结论:

“也许歹人在外面。”

他又派出所有家丁搜查宅邸四周,张鹤龄、张延龄关心姐姐,也各自拿了弹弓,顶着烈阳跟着出门去查,浩大的声势引得街邻纷纷侧目。

两日后,动静戛然而止,张府恢复如初,张峦再不提歹人一事,梦龄也未多想,只以为是自己杯弓蛇影,胡思乱想所致。

不想第三天一大早,张鹤龄、张延龄却找上她,一左一右拖住她手臂,将她从椅中拽起:

“姐,随我们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梦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团扇都未来得及拿。

两个弟弟动作不停,架着她不由分说往外走:

“去了你就知道了。”

张宅附近有座土坡,古树参天,绿意盎然,只是缺了潺潺溪流,整体景观平平,相较而言,本地人更喜欢去城南那片山林游玩。

因着离自家近的缘故,张鹤龄、张延龄得了空,便喜欢拎着弹弓来打鸟。

此刻,两兄弟在前开着路,梦龄在后跟着,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不住扇风:

“大热天的,别一会儿鸟没打到,人先热晕了,鹤龄,延龄,咱们回去吧,等天凉了再来。”

“到了!”

张鹤龄和张延龄一齐回首,又是一左一右拽着她,来到旁边寻了块光秃秃的木桩,直接把她按坐在上面。

梦龄刚要张口询问,张鹤龄食指竖在唇边:

“嘘!”

梦龄只好闭嘴不语,张延龄又擡手指向对面:

“看那里。”

梦龄循目望去,对面的坡上有座竹亭,一名少年在一众仆人的簇拥下徐徐步入。

赤日炎炎,最容易汗流浃背的季节,他却裹得比旁人都严实,脸色较以前更加苍白,咳声不断,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仿佛一吹就倒,进了竹亭,一众仆人自觉退出,留他独坐亭中。

少年先佝偻着腰喘了一会儿气,才缓缓擡起双眸,眷恋地俯瞰下方。

视线落处,正好是张宅。

梦龄的前方恰有树木遮挡,隔着枝叶的缝隙,她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她,使得她可以尽情地放肆地观摩那张熟悉的脸庞。

“姐,偷看你的歹人,就是他。”

“姐,你哭了。”

两个弟弟望着泪流满面的姐姐,皆是不知所措。

“太晒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