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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驭万(二)(1 / 2)

以一驭万(二)

“老天保佑!”

梦龄欣慰不已,再无顾忌,撒开双足狂奔,跑到路口即将左拐之时,两顶座轿一前一后打右侧小路而来,梦龄忙闪身躲到路旁树后,悄悄探头去望。

只见座轿抵达西天禅林阶下,立有值守的小宦提着灯笼来迎,轿帘掀开,邵宸妃和朱祐杬分别走出,母子二人拾阶而上,径往寺里去了。

又见门口灯火通亮,一排禁兵挎刀而立,全是梁芳手下。

梦龄皱眉,若从这里进去,怕是还没踏过门槛呢,就被拖走了。

环顾四下地势,西天禅林后方有座小山坡,树木茂密,可借着坡势和树干跳墙进入里面。

打定主意,梦龄猫着腰,悄悄绕向后面山坡。

却说禅房里,朱见深正枕在万贞儿怀里小眯,万贞儿也支着额头轻轻打盹儿。

咯咯咯~

公鸡的鸣叫打窗口隐隐约约传来。

两人朦朦胧胧睁开眼,透过轩窗望去。

月光稀疏散开,夜幕开始染上雾蒙蒙的蓝,蓝黑相间中,泛起一抹淡金,挟着浅浅的鱼肚白冲释着天际的墨云。

万贞儿精神一振:“天要亮了。”

朱见深从她怀里起身,缓步至窗前,默默遥望天际变化。

守在外面的梁芳听得动静,躬身走进:

“万岁,娘娘,您二位熬了一夜,身子怕是吃不消,奴婢已让香积厨备好了早膳,端上来垫垫肚?”

朱见深充耳不闻,万贞儿点了点头:

“好。”

梁芳招了招手,两名小宦端着托盘走进,干果、潮果、素鸭、素面、素糕摆了一桌,朱见深却不落座,仍驻立在窗前,万贞儿过去拉他手臂:

“万岁,去吃一点。”

朱见深轻轻摇摇头:“朕吃不下,你去吧。”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

“万岁若吃不下,那妾的早膳岂不是白做了?”

一语才完,一语又起:

“爹爹!母亲!”

伴随着清脆的童声,朱祐杬冲帘而入,一把扑向朱见深和万贞儿。

两人赶紧抱住他,万贞儿浮起笑意,慈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小家伙,你怎么来了?”

“他啊,听说爹爹和母亲一夜未回,担心得紧,也不好好睡觉,非得爬起来,催着妾来给你们送吃的。”

暖帘掀开,邵宸妃一张笑脸到了近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袅袅行礼:

“万岁,贵妃娘娘。”

朱见深闻言,紧皱的眉目微微舒展,捏捏朱祐杬的小鼻子:

“你、你可真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

万贞儿趁机劝道:“宸妃亲自送了膳食来,万岁若再不吃,岂不辜负了小棉袄的一番用心?”

“好吧。”

朱见深投降,牵着朱祐杬的小手来至八仙桌前坐下,向她们招呼:

“坐下来一起吃。”

万贞儿跟着落座,梁芳接过邵宸妃手中食盒,把里面吃食一一放上,邵宸妃挽袖执勺,盛了两碗热汤,依次呈至朱见深和万贞儿面前:

“香积厨里都是素斋,妾特意让人做了点荤的,冬日寒冷,万岁,娘娘,快喝点羊汤暖暖身。”

一口羊汤下肚,朱见深通体舒畅,脸上难得见了点笑意:

“儿子随母,都、都是贴心人儿。”

邵宸妃忙笑道:“都是平日里看贵妃娘娘侍奉万岁看得多了,耳濡目染的,便也学了几分。”

“嗯。”朱见深轻轻颔首,感慨万分地瞧向万贞儿:“从、从小到大,属你对朕最上心。”

万贞儿回之一笑。

邵宸妃又盛了一碗羊汤,既不放到自己面前,也不放到朱祐杬面前,另拿了只青花缠枝碟,拣进两只肉包子,最后一并搁到托盘里,向朱祐杬道:

“杬儿,给三哥送去。”

万贞儿眼皮微擡。

那边朱祐杬已乖乖起身,邵宸妃神色如常,主动将托盘递到梁芳手里:

“劳烦梁公公陪他去一趟。”

万贞儿复又垂下眼皮,继续喝自己的汤,一缕清香飘入鼻中,循味擡眸,邵宸妃捧了一碗淡紫色的桂花芋乳到她跟前儿,一脸恭敬道:

“娘娘爱吃桂花芋乳,妾专门给您带了一碗,待会解解腻。”

金黄色的桂花点缀在绵软粉紫的芋乳上,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毫无征兆地,万贞儿眼前浮现出十二年前那一幕——

幼小的男童坐在黄花梨罗锅枨方桌前,舀了一口桂花芋乳吃下,绽出一个满足笑颜:

“好吃!”

手中玉勺不自觉搁下,万贞儿语气幽幽:

“还有一个人,也爱吃。”

石浮屠。

太子低眉垂眼跪在那里,发间、眉睫都结了层淡淡的冰霜,唇色惨白惨白,却一声也不喊,仍兀自坚持着,似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朱祐杬小小年纪,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过去探他鼻息:

“三哥,你没事吧?”

小指头刚碰到他的脸,立马被冰得缩了回来。

太子缓缓擡眸,目光复杂:

“四弟,你来了。”

朱祐杬嗯了一声,从托盘里捧了羊肉汤给他:

“三哥,你身上好凉,快喝些汤暖暖吧。”

太子想擡手去接,可是跪太久了,整个身子都已冻得僵住,微微苦笑:

“四弟,我的手这会儿动不了。”

“那我喂你吧。”

朱祐杬的小手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喂到他唇边。

太子低首喝下,热腾腾的羊汤一入喉,那凝结在身的寒气顿时被冲散一些,他试着活动了下筋骨,徐徐擡起手臂,主动接过朱祐杬手中汤碗,冰凉的掌心贴在温热的瓷面上,说不出的舒适。

送汤入唇,一口闷下,太子脸上总算恢复了些血色,再看对面的朱祐杬,张嘴打着哈欠,显是被人拎出被窝不久,瞥到羊汤见了底,又捧出那碟肉包子:

“三哥,还有包子呢。”

太子正要去接,余光处却进入一角镶着银灰水貂毛的墨色斗篷边,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双手缩回,他冲朱祐杬绽出一个微笑:

“够了,谢谢四弟,不论今日结果如何,三哥都会记得你这碗羊汤。”

朱祐杬懵懵懂懂:“什么结果?”

“杬儿。”

万贞儿步至近前,口吻不容置疑:

“回去吧。”

“是。”

朱祐杬收起疑问,把肉包子搁回托盘,随梁芳一起回了禅房。

石浮屠前只剩万贞儿与太子二人。

一个立,一个跪,四目相对,于夜日交替之间,无声对峙。

太子率先勾出一抹讽笑:“晨曦还没升起呢,娘娘就已经坐不住了?”

万贞儿微微一笑,斗篷拨开,捧出一碗桂花芋乳,俯身放到他面前:

“羊汤喝多了,给你送碗桂花芋乳解解腻。”

金黄的桂花,粉紫的芋乳,映入他眼帘,亦勾起童年往事,不由得怅然若失。

万贞儿看在眼里,脸上竟划过一抹伤感:

“当年——”

“当年——”谁料太子咬牙接话,“我就是从一碗桂花芋乳开始,着了你的道,错信了你,丢了我娘亲的性命!”

万贞儿一怔,那抹伤感瞬即化为冰冷的恨意,一脚踢翻地上的桂花芋乳,一把捏起他的下巴,微微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