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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之仪(三)(1 / 2)

生辰之仪(三)

粒粒沙土在木盘上平整铺开,在明亮的阳光下泛起淡黄的光芒。

沙盘设于涵和殿外,四名道童立于两侧,分别负责唱生与记录,皇帝、周太后、王皇后、万贵妃、太子则坐于正前方。

梦龄心系太子,躲在藻韵楼的垂花门后,悄悄望着这边动静。

她与太子约定好了,只要情况不妙,他会以扶额为号,暗示她进场,届时揭发张元吉的祸心,管它有没有证据,先搅浑了水再说!

现下张元吉手拈三炷香,敬过天后,郑重插进香炉里,正要步往沙盘前,太子忽地起身,朝他拱了拱手:

“天师,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张元吉作揖回礼:“殿下客气,有何疑问,尽管讲来。”

太子道:“听闻扶鸾时须有正鸾、副鸾各一人,共执乩笔,请神明附身,以笔在沙盘上写字,传达神明想法,是不是?”

张元吉点点下巴:“是。”

“那——”太子话锋一转,“倘若两位鸾生私下串通,提前对好了要在沙盘上写什么字,扶鸾之时,并无真的请到神明,只是借神之名作假,这种情况,该如何分辨呢?”

“对对!”周太后第一个响应,“若私心作祟,谁知道写字的是人还是神?”

王皇后也叹:“唉,此法存有漏洞,写出来的字,着实不好分辨真伪呀。”

听他们一说,朱见深亦觉有理,点了点头。

唯独万贞儿淡定依旧,一面悠悠呷着酸梅汤,一面拿眼角扫张元吉。

张元吉微微笑道:“是不好分辨,依法请神,讲究的是心诚则灵,人的心如何扒开来看呢?”

“就是说嘛!”周太后摊手,“什么神明断定,依老身看,全是糊弄人的说辞!”

“母亲言之有理。”王皇后附和,“糊弄人倒其次,要冤枉了好人,那才叫造孽呢!”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太子却紧锁眉心。

张元吉敢顺着大家话锋说,必然留有后招。

“太后、娘娘说的是,不过——”果然,张元吉也话锋一转,“贫道为防此类情况发生,已做好决定,此次扶鸾之人只有贫道自己,且弃用乩笔,改用铜铃。”

说罢,他从袖里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铜铃来。

朱见深奇道:“铜铃如何写字?”

“隔空写。”张元吉答。

“切。”周太后嗤之以鼻,“吹吧你就,老身活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却从未听过隔空写字,便是我那亲弟弟周辰安,也不曾提及呢。”

周辰安三个字一入耳,张元吉目中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倨傲,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能不能做到,全看道行高不高,贫道不才,今日就为各位献个丑。”

朱见深一脸迫不及待,侧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快、快让朕见识见识这等高深的法术。”

父亲既如此言,太子不好再追问,便撩袍回座,静静冷眼旁观。

只见张元吉应了声是,双手捧定铜铃,轻轻闭上眼睛,脚下踏着天罡七星步,嘴里念念有词,最后一声大喝:

“真武大帝,请附吾身!”

随之蓦地睁开眼睛,射出两道精光,跨步来至沙盘前,拎着铜铃停于上方,仅离一拳之距。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铜铃随着他的步伐从左至右缓缓平移,待挪开一些,最左侧的木盘上竟凸起一道道细沙,组成一个字!

“储——”负责唱生的两名道童齐声喊出。

众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朱见深惊喜,万贞儿得意,王皇后难以置信,周太后差点从椅中摔下来,太子下意识地瞟了远处的梦龄一眼,两人手心里同时攥了把汗。

“君——”第二个字显现。

“不——”第三个字显现。

“祥——”

待第四个字一出,周太后再也忍耐不住,噌地站起身,直接蹬蹬往沙盘走去,其中一名道童立即闪身来拦:

“太后,莫冲撞了神明!”

太后不好再往前,却也不肯后退,想了想,竟不顾堂堂太后仪态,当场弯下腰身,瞪大了眼珠瞧向那沙盘,生怕漏过一丝细节。

然而铜铃与沙盘之间空空如也,并无什么东西连接,木盘上的细沙当真是隔着空气,一点点自己凸起成字的!

“凶——”

“兆——”

第六个字喊出时,王皇后也坐不住了,走到太后身边,搀住她手臂哄:

“太后,您年纪大了,这么弯着腰,容易闪着身子,还是回去坐吧。”

她嘴上说着,手上却不用力拽人,反而一对眸子死死盯着沙盘,仔细寻找线索。

“示——”

“丧——”

第八个字喊出后,铜铃停止移动,张元吉退后一步,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谦恭之态,长长呼出一口气:

“神明慢走。”

太子虽未到近前,却坐在对面,亦目不转睛的看着,可直到整个过程走完,也未发觉其中猫腻,思量万千,目光落在张元吉手中的小小铜铃。

不待他开口,王皇后先低声向周太后道:

“那铜铃好生别致呀,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

此时负责记录的道童正将写好的宣纸呈给张元吉过目,张元吉才搁下铜铃,趁此时机,周太后已推开面前小道,快步到了案桌前,一把拿过铜铃,张元吉忙出声制止:

“太后,那是贫道的铜铃,请还于贫道!”

王皇后笑着插话:“天师勿怪,太后她老人家是觉得这铜铃太神了,心下喜欢,便忍不住拿起来看看,不如您就送她吧。”

“太后喜欢,贫道送个新的便是。”

张元吉说着就要拿回自己铜铃,太后却后退一步,将铜铃紧紧抱在怀里:

“不,老身就喜欢这个。”

张元吉还要再言,王皇后又出声提醒:

“天师,万岁还等着您呢。”

张元吉面现无奈,只好先撇下不管,捧着宣纸步至朱见深面前,躬身呈上:

“万岁请看。”

宣纸上的八个字映入朱见深眼底,他深吸了口气,沉声念出:

“储君不祥,凶兆示丧。”

指甲狠狠嵌入肉里,太子极力保持着冷静。

周太后扭头怒喝:“胡说八道!”

“太后息怒,此话非贫道之言,乃神明所示,字字现在沙盘之上。”

张元吉语气诚恳,面容委屈,讲完,又转向朱见深:

“还请万岁移步过去,亲眼瞧瞧,以证贫道清白。”

朱见深眸色晦暗难明,扶着椅把缓缓站起,默不作声抽走张元吉手中宣纸,一步一步来至沙盘前,然后轻轻举起宣纸,上面所书的八个字,与沙盘上所现的八个字,全部吻合,一丝不差!

“我儿——”

他徐徐擡眸,复杂难言地望向那个越来越得自己欢心的儿子,声音里含着一抹遗憾:

“上天当真不垂怜于你。”

张元吉亦是长长一叹,挥袖一抹,沙盘恢复平整模样。

太子也撑着椅把艰难起身,缓缓垂下眼眸,语气里满是真诚:

“爹爹不必为难,儿若真的不祥,为了大明江山,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爹爹圣誉,儿愿自请退位,从此遁入空门,日日为爹爹祈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万贞儿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两人既是对手,亦是知己,她当即猜出此乃以退为进之计,为免夜长梦多,赶紧道:

“太子一片诚心,真教人感动,万岁,不如允了他,全了你们的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