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天师(一)
雨一停,太子便被叫去了仁寿宫。
他像往常那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奶奶,唤孙儿前来,是为何事?”
软榻之上,周太后不急着答,瞟了眼他身侧的梦龄,冲她扬扬下巴:
“梦龄,替老身去钦安殿上三炷香。”
“是。”
梦龄退下。
待殿门关上,周太后向太子勾勾手指:
“过来。”
太子依言步至她面前,附耳过去:
“奶奶请讲。”
谁知周太后蓦地坐直了身,一把揪住他耳朵:
“出息了啊,堂堂太子,给手下的宫女打伞,听说怕淋到她,一把伞全往她那儿倾,自己倒湿了大半个肩膀,你哪是太子啊,你是菩萨啊。”
“哎哟疼疼,奶奶你先放开孙儿。”
“哼。”
周太后一把松开孙儿,身子靠了回去。
太子一面揉耳朵,一面辩解道:
“梦龄又不是普通宫女,她是舅爷的爱徒,孙儿给她打个伞怎么了?”
“哟。”周太后声调高了两分,“敢情你是看你舅爷的面啊,行,老身也看在你舅爷的面,给她指门好亲事吧,这么好的闺女,最低也得是个探花郎啊,明儿就去找你爹——”
“别啊奶奶!”太子急得扯住她手臂,“孙儿、孙儿用得着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哼。”周太后狠狠白他一眼,“现在用得着,又不妨碍定将来的亲,你急什么?”
“因为孙儿想娶她呀!”太子脱口而出。
周太后意外:“这么快就逼出真心话啦,还以为且要跟你亲奶奶装会儿呢。”
太子反应过来,轻轻推了一把她手臂,嗔道:
“奶奶,你怎么还消遣孙儿呢。”
周太后一脸傲娇:“老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这小子,存了什么心思,还想瞒得过老身?哼,圣人面前卖文章。”
太子面色一红:“孙儿没想瞒奶奶,不好意思讲罢了。”
周太后噗嗤一笑,轻轻戳了下他额头:
“还羞呢。”
太子见她并无反对之意,忙搬了绣墩坐她旁边,轻轻为她捏腿,撒娇道:
“奶奶,孙儿想要梦龄做太子妃,宫里别人也靠不上,只能请您老出山,帮孙儿筹谋筹谋了。”
出山这个词周太后甚是受用,当即认真思索起来:
“嗯......她是宫女出身,怎么扶成太子妃呢?这样吧,先放回家,总归她家里平了反,也算是良家女,等你选妃的旨一下,让他们也报名,进了宫,奶奶做主,把她指给你,如何?”
一听要放回家,太子心中老大不乐意,两人正是蜜里调油之际,每天看还看不够呢,哪愿分隔两地?
他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恳声引导:
“既已内定她为太子妃,何必再选妃?没的折腾下边的人。听闻太爷爷和太奶奶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奶奶您见多识广,可晓得太奶奶为何能自小长在宫中?”
“你太奶奶啊,她的爹爹是永城县主簿,刚好诚孝张皇后的母亲彭城伯夫人是永城县人,听说你太奶奶美貌出众,命人带过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返京之后,便举荐给诚孝张皇后,诚孝张皇后又告诉了永乐帝,永乐帝遂令你太奶奶入宫,由诚孝张皇后教养,年纪一到,就与你太爷爷完婚。”
“哦~原来太奶奶是经人举荐啊。”太子微笑,“倒教孙儿想起,当年便是舅爷指点梦龄入宫的,也不知若他愿意回宫,会不会到奶奶这儿当面举荐。”
“对啊!”周太后总算被点醒,“可以效仿你太奶奶的路数嘛,对外就说闻听河间府张家大女儿貌美贤德,特令张家送女入宫,教导宫中礼仪,待年岁一到,便与太子成婚。”
太子目的达成,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投来崇拜的小眼神:
“好好,还是奶奶有办法!”
周太后嘚瑟起来:“老身入宫近四十年,什么没见过,这等事情,小菜一碟!”
太子趁热打铁:“那是,奶奶老成练达不拘形式,什么能难倒您?便是明日去见爹爹,也定能在三言两语间,教他应了此事!”
周太后被捧得飘飘然,得意地拍拍胸脯:
“那是自然!”
直到太子离去,她还沉浸在孙儿的夸赞里,一侧的姚灵香忍不住道:
“太后,奴婢记得,您叫太子殿下过来,是为了让他注意身份。”
“对哦。”
周太后轻轻拍了下脑门,很快又乐呵呵道:
“不妨事,回头要教导梦龄礼仪嘛,让她在外多提醒些,也是一样的!”
翌日,怀恩揣着一道圣旨来至清宁宫,朗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张梦龄貌美端庄,贤良淑德,可堪为太子良配,即日起搬入仁寿宫,学习宫妃礼仪,择日与太子成婚。”
太子喜不自胜,拉着梦龄伏地大拜:
“谢主隆恩。”
内定太子妃这等大事,后宫众妃自然要来贺一贺,周太后有心长脸,一早让人为梦龄好好打扮,脱去宫装,换上金丝对襟大袖衫,头戴成套的镶宝石金头面,立在周太后身边,没有半分宫女的影子,活脱脱一个小公主,艳光四射,贵气逼人。
王皇后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笑眯眯地对着周太后夸:
“真真是个妙人,母亲的眼光就是尖,一看就是个有福相的。得亏这孩子生得晚,这要生得早啊,当年选皇后,母亲早把她要了去,哪儿还有儿媳的份儿啊。”
梦龄顿时羞红了脸:“娘娘折煞梦龄了。”
王皇后莞尔一笑,打婢女手中拿过一个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根衔珠金凤簪,向梦龄道:
“这根凤簪,是当年吾被选为皇后时,太后的恩赐之物,今日吾借花献佛,把它送与你,权当贺礼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凤簪插于梦龄发间,笑着夸赞:
“瞅瞅,这簪子戴在头上,像是量身打造似的,愈发端庄贵气了,可见梦龄啊,天生便是当中宫的料。”
周太后一向不喜王皇后,可今日这马屁却是拍得她受用得紧,下巴得意的一擡:
“那是,据说老身弟弟见她第一面,就说这孩子宽额凤眸,乃母仪天下之相。你们听听,这资质,岂不是天生来给老朱家当媳妇的?”
“自然,国舅道行高深,何曾看走过眼?”
“说不好当年就是相中此节,才收梦龄为徒呢。”
“听说国舅是太后从小拉扯大的,想来这慧眼识人的功夫,便是跟着太后耳濡目染的。”
妃嫔们捧得周太后心花怒放,笑得脸上红润泛光。
按例,皇后之后是贵妃,然而万贞儿并未到场,她只派项嬷嬷捧上一盏斗彩鸡缸杯:
“贵妃娘娘身子不适,需得卧床静养,特命老奴送上贺礼。”
虽说斗彩瓷器为当今圣上所喜,但堂堂贵妃拿它作贺礼,尤其与前头的皇后相比,更显得寒酸了。
何况人也不亲来,只找个借口随意打发,可见态度之敷衍。
众妃互相交换眼神,梦龄不以为意,福了一福:
“多谢贵妃娘娘。”
正要擡手来接,一旁的太后却不动声色的按住她手臂,朝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上前替梦龄接过,待那宫女一退下,周太后便满脸嫌弃,低声咕哝:
“抠抠搜搜,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值礼待。”